笔袋又震了一下。
洛倾颜的手指刚搭上拉链，抬头就看见顾逸尘盯着天空，眉头压得很低。她没说话，抽出那支古朴的钢笔，水晶泛着微光，不急不缓，像是在应和某种节奏。她顺着顾逸尘的目光望过去，原本晴朗的天边不知何时堆起了灰云，厚重得像是浸了水的棉絮，正一寸寸压向拍摄区。
“要下雨。”她说。
顾逸尘没动，手指在平板边缘敲了一下，“还有三分钟进主镜头。”
“三分钟不够收设备。”她把笔放回袋中，站起身，“而且雨一来，雪景布会塌，轨道也会泡水。”
他终于转头看她，“那就抢拍。”
“抢拍也得保人保设备。”她已经抓起对讲机，“灯光组，立刻拆灯架！摄影组盖防雨布！演员先撤到遮雨棚！副导演，通知后勤，所有雨衣、防水套、移动帐篷，十分钟内全部调到A区！”
指令一条条发出去，现场立刻动了起来。助理们抱着线轴往回跑，摄影指导迅速给主摄影机套上防水罩，演员在场务引导下快步退向临时搭建的遮雨区。顾逸尘站在原地没动，眼睛还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那片雪景幕布在风里轻轻晃，像一张随时会被撕开的纸。
洛倾颜走过去，声音不高：“你在担心主摄影机？”
他点头，“没做防水改装，镜头进水就废了。”
“已经在盖了。”她指了指那边正用快拆罩子包设备的两人，“但电源得先断。”
话音刚落，场务冲过来喊：“电源箱进水了！”
她立刻抓起对讲机：“所有电力操作暂停！先断总闸！电工组不要靠近，等雨小再处理！”又转头对副导演说：“清点人数，确认演员全部撤离。”
顾逸尘想往设备区走，她一把拉住他手腕，“你现在过去，只会让别人分心。”
他顿住。
“你是导演。”她语气没变，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不是电工。你在，大家才有主心骨。”
他看了她一眼，终于停下脚步。
雨来得比预想更快。前一秒还只是风大，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打在帐篷顶上噼啪作响。外景区迅速积水，轨道槽里开始冒水泡，几盏没来得及撤的灯架歪在泥里，电线浮在水面，像蛇一样扭动。
“断电确认了吗？”她问副导演。
“总闸已断，分路也切了。”
“好。”她松了口气，目光扫过现场，“演员怎么样？”
“都在棚里，没人淋着。”
她点头，转身看向顾逸尘。他站在监视器后，脸色沉得厉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边缘。她取出钢笔，轻轻转动笔帽——水晶微闪，情绪波动清晰传来：焦躁、自责、还有种被逼到墙角的无力感。
她没说话，翻开剧本，快速翻到一页。
“这场‘雨中等待’，原定后天拍，对吧？”
顾逸尘抬眼，“嗯。”
“情绪重，要搭人工雨，还要调灯光压氛围。”她指了指外面，“现在天公作美，要不要提前拍？”
他没立刻回答，目光落在监视器回放的画面上——阴云低垂，雨丝斜织，雪景布在风雨中微微颤动，像一段被水打湿的记忆。
“氛围比晴天更适合。”他低声说。
“演员档期紧，布景后天就要拆。”她补充，“今天不拍，就得重搭。”
他沉默两秒，忽然抬手，“通知演员，进位！摄影组，调暗灯光，镜头拉远，我要孤寂感！轨道暂时不用，改手持！”
指令一出，现场重新运转起来。原本慌乱的节奏被新的目标拉住，场务迅速清理积水，摄影组调整设备，灯光组改用低瓦数冷光灯，营造阴郁氛围。演员换上湿透的戏服，在助理撑伞下走入场景。
洛倾颜站在顾逸尘身侧，手里握着对讲机，目光一直没离开监视器。画面里，少年顾逸尘独自站在老宅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片滴落，打湿了他的肩头。他望着巷口，眼神空茫，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走戏。”顾逸尘说。
演员开始走位，脚步缓慢，每一步都踩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摄影机缓缓推进，镜头从背影拉到侧脸，雨水顺着发梢滑下，滴在衣领上。
“情绪再压一点。”顾逸尘对着耳机说，“不是委屈，是麻木。等太久的人，哭都哭不出来。”
演员点头，重新入戏。
洛倾颜低头看了眼笔袋——水晶的光还在，比刚才亮了些。她没拿出来，只是轻轻按了按拉链。
雨没停，反而下得更密了。风卷着雨丝斜扫过来，打在帐篷边缘，发出密集的响声。几名助理蹲在轨道旁，用毛巾一点点擦干接口，另一组人正把备用电源箱抬到高处，避免再次进水。
“摄影机状态？”她问。
“主机防水完好，备用机待命。”
“灯光组呢？”
“两盏冷光灯已就位，备用电池充到百分之八十。”
她点头，转头看顾逸尘。他盯着监视器，神情专注，手指不再敲桌面，呼吸也稳了下来。刚才那股被天气逼到死角的焦躁，已经被新的创作节奏压了下去。
“这场拍完，还能补一段内景对话。”她说，“原计划明天拍的，但现在演员情绪在，不如趁热打铁。”
他思索片刻，“可以。但得先把轨道清出来。”
“交给我。”她拿起对讲机，“轨道组，加两块木板垫底，先把设备推出来。电工组，等雨小一点，先测电源箱绝缘。”
指令一条条发出去，现场像一台被重新校准的机器，缓缓恢复运转。
顾逸尘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想拍这场？”
她笑了笑，“你昨天翻日程表的时候，手指停在这场戏上最久。而且……”她顿了顿，“你总想拍那些没人等回来的戏。”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多了点什么。
雨还在下。
演员再次入戏，这一次，他站在雨中，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雨水打在纸上，墨迹慢慢晕开。摄影机缓缓拉远，画面里，他越来越小，最终融进灰蒙蒙的雨幕中。
“过。”顾逸尘说。
现场松了口气。
“下一段，内景对话，准备。”他转身看向副导演，“布景检查一遍，别有漏水。”
副导演点头离开。
洛倾颜正要说话，笔袋忽然剧烈震了一下。她拉开拉链，钢笔躺在里面，水晶亮得几乎发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顾逸尘的手机响了。
他低头一看，脸色微变。
屏幕亮着，是一段新消息——视频自动播放，画面里，那片新装的琉璃瓦正被雨水冲刷，瓦面裂纹清晰可见，边缘接缝处渗进一丝水痕，正缓缓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