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尘盯着手机屏幕，那条视频还在循环播放。琉璃瓦边缘的水痕像一条细线，缓慢爬过接缝，渗进底层木架。他拇指悬在暂停键上方，迟迟没按下去。
洛倾颜已经抓起对讲机，声音平稳：“确认总闸切断，所有电力操作停止。电工组原地待命，不准靠近电源箱。”她顿了顿，“副导演，清点人数，一个都不能少。”
对讲机里传来回应，她目光扫过现场。几名场务正扶着一名滑倒的灯光助理往遮雨棚走，泥地上留下一道歪斜的脚印。她快步过去，从后勤箱里翻出干净毛巾递过去，又顺手把防水布铺在湿滑的地面上。
“没事吧？”她问那名助理。
“脚踝扭了一下，不严重。”助理龇牙笑了笑。
“先坐下，别乱动。”她说完转身，看见顾逸尘仍站在原地，手机还亮着。她走过去，轻轻碰了下他手臂，“现在最要紧的是人和设备都安全，别的事等雨小了再说。”
他抬眼，嗓音有点哑：“那片瓦要是塌了，主场景就得重搭。”
“那就先保住它。”她打开笔袋，抽出那支钢笔，指尖轻转笔帽。水晶微光一闪，情绪波动顺着笔身传到掌心——焦虑混着一丝熟悉的压抑感，像是被困住的呼吸。她心头一紧，这感觉她认得，是上一世顾逸尘在暴雨夜里独自守着漏水影棚时的情绪。
“你还记得昨晚施工队加固接缝的事吗？”她低声说，“他们用了双层密封胶，还加了导流槽。这点雨，不会直接伤到结构。”
他皱眉：“可视频里明明……”
“表面渗水而已。”她翻开随身带的小本子，快速画了个简图，“你看，水是从瓦片侧面毛细渗透的，不是从接缝断裂处漏进去的。真正的问题是排水口堵了，只要疏通，问题不大。”
他盯着那张草图看了两秒，眉头松了些。
“等雨小一点，我让场务去检查排水口。”他说，终于把手机塞进裤兜。
“现在得决定接下来怎么办。”她合上本子，“‘雨中等待’这场戏，拍还是不拍？”
顾逸尘沉默片刻，抬头看向监视器回放的画面——灰云压顶，雨丝斜织，雪景布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张被揉皱的老照片。演员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落，镜头缓缓推进，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人工雨再逼真，也没这个味道。”他说。
“那就拍。”她立刻接话，“演员状态正好，情绪也在线。错过今天，后天再来一场人工雨，效果未必有现在自然。”
他点头，拿起对讲机：“通知摄影组，准备手持拍摄。灯光组调低亮度，用冷光补一点氛围，别破坏雨感。轨道暂时不用，改人力跟拍。”
指令一出，现场重新运转起来。摄影指导迅速调整设备，两名摄影师分别架好主机和辅机；灯光组撤掉高瓦数灯，换上便携式冷光源；副导演召集演员进位，场务在周围清理积水。
洛倾颜走到摄影指导身边，指着监视器画面：“主镜头跟演员面部情绪，辅机多拍环境细节，比如雨水打在瓦片上的特写，还有他手里那张照片被淋湿的过程。”
摄影指导点头：“明白，层次感要出来。”
“还有，”她补充，“别用防雨罩完全包死镜头，留一点缝隙，让雨丝能扫过镜面，增加真实感。”
“行，玩的就是这个险。”摄影指导笑了下，转身去安排。
雨势没有减弱，反而越下越密。帐篷顶被砸得噼啪响，几处角落开始渗水，后勤组赶紧搬来盆接住。洛倾颜站在监视器后，手里握着对讲机，目光一直没离开画面。
顾逸尘站她旁边，手指无意识敲着平板边缘。她悄悄取出钢笔，轻转笔帽——水晶光芒比刚才亮了些，情绪仍是焦躁，但多了点专注的起伏。
“你在想内景对话的调度？”她问。
他点头：“如果这场拍完还能接一段，进度能往前赶半天。”
“演员情绪在，趁热打铁最好。”她说，“不过得先把布景检查一遍，别让雨水渗进去。”
“我已经让副导演去看了。”他顿了顿，“你刚才……怎么知道施工队做了加固？”
她低头看着笔尖，嘴角微扬：“我昨天回溯了施工日志，看到他们加班到凌晨两点，就为了处理这批瓦的接缝。你还亲自打了三通电话确认材料规格。”
他怔了下，随即轻笑：“你还真什么都记得。”
“因为你也记得每一个细节。”她收起笔，抬眼看他，“所以我知道，这片瓦不会轻易塌。”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神沉了沉。
“走戏！”他对耳机下令。
演员入位，脚步踩在水洼里，溅起细小水花。摄影机缓缓推进，镜头从背影拉到侧脸，雨水顺着发梢滑下，滴在衣领上。
“情绪再压一点。”顾逸尘说，“不是委屈，是麻木。等太久的人，哭都哭不出来。”
演员点头，闭了闭眼，重新入戏。
洛倾颜站在一旁，手搭在笔袋上。水晶微光持续闪烁，她察觉到顾逸尘的情绪在变化——焦躁退去，专注浮现，但深处仍有一丝不安，像是某种记忆的回响。
她轻轻拉开笔袋，将笔尖抵在剧本空白处，默念“童年废屋”。水晶微闪，时光片段浮现：七岁的顾逸尘蜷缩在漏雨的旧厂房角落，屋顶瓦片碎裂，雨水成串落下，他抱着膝盖，一句话不说。外面雷声轰鸣，没人来找他。
她收回笔，低声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偏头看她。
“有我在，有整个团队在。”她声音很轻，“我们不是在等谁回来，是在一起往前走。”
他静了几秒，慢慢点头。
“再来一次。”他对耳机说，“这次，我要他回头那一瞬的迟疑——好像听见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演员调整状态，重新入戏。这一次，他在雨中站了很久，忽然微微侧头，像是听到巷口有脚步声。镜头捕捉到他睫毛颤动，喉结滚动，却始终没有回头。
“过。”顾逸尘说。
现场松了口气。
“下一段，内景对话，准备。”他转身对副导演，“布景检查好了吗？”
“刚确认过，防水层完好，只有轻微渗水，已用吸水垫处理。”
“好。”他转向洛倾颜，“你刚才说的缓冲机制，每五天留半天机动期，我觉得可以加进正式计划。”
“等雨停了我就整理出来。”她说。
他点头，目光落在监视器上，画面定格在演员回眸的瞬间——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眼里有光。
洛倾颜低头看了眼笔袋，水晶的光还在，温润地闪着。她没拿出来，只是用指尖轻轻按了按拉链。
雨还在下，打在帐篷顶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击。场务正用木板垫在轨道下方，防止积水倒灌；灯光组在调试备用电源；演员在棚内候场，助理递上热姜茶。
顾逸尘突然开口：“你说，这场雨会不会一直下到明天？”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厚重，但边缘已透出一丝灰白。
“不会。”她说，“最多再下两小时。”
“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钢笔：“它告诉我，天气要变了。”
他盯着那支笔，欲言又止。
她没解释，只是把笔轻轻放回袋中，拉上拉链。
对讲机响起：“导演，内景布景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拍。”
顾逸尘深吸一口气，拿起对讲机：“所有人注意，十分钟后进内景区。灯光组提前半小时测试电路，确保绝缘正常。演员调整状态，这场对话很重要。”
指令传达下去，现场再次忙碌起来。
洛倾颜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片场。雨水顺着帐篷边缘滴落，形成一道水帘。她看见顾逸尘的手指不再敲打平板，而是稳稳地握住了它。
她轻声说：“接下来，会顺利的。”
他转头看她，还没来得及回答——
笔袋突然剧烈震动，钢笔在袋中发出嗡鸣，水晶亮得几乎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