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水之上,暮色四合,最后一缕赤金色的残阳挣扎着沉入远山,将蜿蜒的江面染得一片辉煌。
沈卿辞御空悬立,身形在愈发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有几分孤清,身着的广袖流云裙被风扯动,猎猎作响。
她俯瞰着脚下蜿蜒如带的泷水,望着水面及两岸边那些王家子弟忙碌的身影,一双饱含秋水的明眸之中,凝重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王家已经算是鼎力协助,派出的三十名子弟全都是炼气后期的修士,又额外从几个附庸宗族中调来了百余名炼气修士,沿着三条江水及旁支水系细细搜寻。
三日以来,昼夜不分,可除了寻到几处水下暗藏以外,别无所获,连那白蛟的一根鬃毛都未曾寻到。
眼看着愈发逼近禁制的十日时效,沈卿辞心里更是烦闷异常,几度犹豫着该不该回去向师尊请罪。
正当她心绪纷乱,几乎要被焦躁吞噬之时,一道沉稳的遁光自揽月山方向而来,不快不慢,落在她身旁不远处。
光华敛去,现出王御修挺拔的身影,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手中多了一卷看似古朴的皮纸典籍。
“沈姑娘。”
王御修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他将那卷典籍递过,轻声道:
“眼下搜寻无果,或许是方向有误,这是我家早年搜罗江宁本地秘闻轶事,编纂而成的《江宁拾遗录》,其中有一卷,或许对眼下情形有所助益,沈姑娘不妨一观。”
沈卿辞见他神色如常,微微点了点头,接过那卷典籍,不再耽搁,神识如丝如缕,迅速浸入卷中文字。
「临江渡耆老,于茶余饭后犹喜言一异闻,尝闻泷水旧称泷江,其时江阔波渺,舟楫如云,白帆蔽日,素有泷江千里,一渡繁华之谓。
然一盛夏之夜,天象骤异,星月尽隐,浓云如墨,间透赤光,若有凶兆。
子时方过,忽见天裂一隙,光耀夺目,非雷非电,若苍穹自剖,随之闷响震地,其声较雷霆更深沉沛然,一庞然巨物挟无尽烈焰自云霄直坠,流星赶月般正中江心。
是夜,地动山摇,热浪灼空,江心如坠金乌,明照四野如昼,水汽蒸腾,白雾障目,数步之外莫辨人畜。
轰鸣之声,历半炷香方渐息。及至天明,乡人壮胆往视,皆骇然失语。
但见龙潭之水退其大半,河床裸露,灼气氤氲,立足难安。
昔之江心,赫然伏一巨物,形若虬龙遗蜕,通体覆鳞大如案几,虽失光泽,犹坚如铁石,色作焦金相间。
抚之温润似玉,隐有馀热,蜿蜒十数丈,半陷淤淖,若其主方蜕壳化去。
尤异者,自遗蜕现世,泷江之水十去七八,江面不及旧日三一,奔流之势顿萎,遂由江成水。
有年长修士捻须言曰:此乃天龙过境,蜕壳留痕,壳蕴真阳,凡水难承,故化气归虚。
自兹,泷江易名泷水,彼时龙蜕初无人敢近,数载之后,鳞甲光泽尽褪,触手生凉,浑如岸石。
或言雷夜可见微光流转,或传削鳞入药颇有奇效,然皆口耳之谈,后泷水数易其道,龙蜕遂埋深沙,杳然无迹。」
……
“龙蜕?”
沈卿辞眼前一亮,低低呢喃一声,旋即望向王御修,轻声道:
“公子是以为,那白蛟或许会在这龙蜕之处?”
王御修淡淡点了点头,正色道:
“不无可能,蛟蛇之属,血脉之中本就有着慕龙的天性,对化龙更是有着莫大的执念,那龙蜕虽说年代久远,但内蕴一丝纯阳龙元,对于任何有化龙潜质的妖物而言,都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但凡那只白蛟有化龙之意,便必然循着江中逸散的龙气而去,盘踞于那龙蜕附近。”
沈卿辞闻言,眸中光彩更盛,连日来的焦灼仿佛一扫而空,她再次垂眸,仔细阅读典籍中关于龙蜕样貌、坠落方位及后续泷水改道的记载,脑中飞速与这几日查探过的江宁水系图志相互印证。
她抬起头,神色惊喜,开口道:
“公子所言极是,是我先前思路僵化,只知循着现有水脉盲目搜寻,却忽略了这等可能蕴含机缘的古地,那白蛟身负禁制,灵力运转不畅,寻常水府洞穴未必能完全遮掩其气息,唯有这等蕴含纯阳龙气的异宝残留之地,其本身的气息便能干扰探查,正是绝佳的藏身之所,而且泷水由江化水,水流相对平缓,支流暗河却依旧复杂,正合它蛰伏疗伤。”
思路一旦打开,种种线索顿时串联起来,沈卿辞越说越觉得可能性极大,当下再无半分犹豫,对王御修郑重敛衽一礼,开口道:
“多谢公子指点迷津,我这就再去泷水,重点探查那龙蜕可能埋藏的区域。”
王御修侧身避过半礼,神色依旧平静,开口道:
“沈姑娘客气了,我家既已选择相助,便自当尽力,只是那龙蜕传说年代久远,且泷水数易其道,具体位置恐怕早已深埋水下,搜寻起来并非易事。”
沈卿辞柳眉微凝,抿了抿唇,低声道:
“那依公子的意思,该如何行事?”
王御修沉吟片刻,似在权衡,随即抬眼,目光沉静地看向沈卿辞,沉声道:
“泷水穿城而过,关系城中数十万凡俗百姓与低阶修士安危,不容有失,我既已插手,便不便半途而废,便随姑娘一同前往几处关键水域探查,家中修士则可在外围策应,布下警戒阵法,一旦那白蛟被惊动欲要逃窜或作乱,也可及时阻拦,以免其祸及沿岸。”
沈卿辞微微一怔,看着对方那沉静的目光,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自从自报师门后,王御修待她虽依旧礼数周全,却明显疏离了许多,此刻他竟愿与她一同……
究竟是为了城中安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夜色渐浓,江风愈冷,吹得她衣袂翻飞,沈卿辞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涟漪,迎上王御修的目光,轻声道:
“如此,便有劳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