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咸阳宫的秦王嬴稷,没有爆发出预想中的沉默权衡,也没有阴谋家的疑窦丛生。
有的,只是深深的怒火。
那怒火震得瓦砂狂颤,震得嬴柱惶恐不安,震得宦官席地而拜,面色如同天山雪莲,苍白一片。
这是自秦孝公变法以来,咸阳宫从未爆发过的、最纯粹的、最爆烈的君王之怒。
可还没等嬴稷从这堪称石破天惊的消息风暴中走出,便听到屋外陆续响起一道道急促的脚步声,以及……
暴跳如雷的怒骂声!
“赵丹贼子,你罪该万死!!”
“我大秦之人,岂容他赵国册封,倒反天罡,倒反天罡!!”
“混账,混账!!”
“此仇不报,我大秦有何颜面于天下立足!”
群臣的反应和嬴稷如出一辙,爆发出了雷霆之怒。
其声势之浩大,几乎都快要把屋顶掀翻,任谁都能看出其脸上的愤怒。
嬴柱望着平日里一个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臣破口大骂,不禁感到了一阵恍惚感。
同时,一股疑惑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在这秦国,到底他是太子还是余朝阳是太子?
如果角色互换,这些平日里党争激烈的文武大臣,还会像今天这般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吗?
疑问一出来,嬴柱自己都给自己逗笑了。
他何德何能……能与对方相比啊。
若他的死亡能换文正侯死而复生,他老爹嬴稷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答应。
群雄激昂,原本谧静的偏殿在此刻变成了菜市场,喧杂不止。
“哗啦——!!”
嬴稷猛地挥袖,将案板上堆积如山的竹简、典册、甚至那方象征天子礼制的九鼎纹玉璜,全部扫落在地!
碎裂声在空旷的大殿里炸响,如同惊雷。
“闭嘴!”
“通通都给寡人闭嘴!!”
嬴稷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的火星。
他并非愤怒于余朝阳的可能动摇。
那种念头对他来说,都是对余氏血脉的侮辱。
他愤怒的,是赵丹这份举动本身,所包含的极致亵渎与挑衅!
是禁脔被触碰后的,滔天之怒!
“存策君?好一个存策君!”
嬴稷狂怒的大笑,露出洁白如玉的森然牙根,笑声比寒冬的北风还要刺骨。
“我大秦三代君侯,以国士之礼,以江山相托养出来的国之柱石!”
“我嬴秦宗庙最为倚重的肱骨!”
“他赵丹,一个黄口孺子,一个败军之君,邯郸的焦土味都还未散尽,竟敢……”
“竟敢用他赵国那将亡之国的印玺,来册封我秦国的栋梁?!”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沉重的步伐让殿砖都在震动,手指几乎要戳破虚空,摇指东方:
“他在做什么?”
“他在用他肮脏的手,碰我大秦的传国玉玺!”
“他在用他微贱的爵位,衡量我嬴稷视若手足的臣子!”
“这不是招揽,这是窃国!”
“这是对我大秦国格,对我嬴秦历代先君,最恶毒狠毒的羞辱!!”
殿内的百官早已齐刷刷跪作一群,在这滔天之怒下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屏住了。
太子柱深深垂首,面色凝重。
他知道,任何关于离间计、虚名的分析,在此刻纯粹的情感烈焰面前,都是苍白的。
秦王的怒,不在计谋,而在尊严被践踏,禁脔被触碰。
于公,他不希望余朝阳返秦;于私,他比任何人都想余朝阳返秦!
“赵丹此举何异?想寡人猜忌朝阳?怀疑朝阳?离间君臣?”
“大错特错!”
嬴稷的怒吼声震屋瓦,“传,寡人王命——”
“一,边境王翦所部,即刻前移三十里,擂响战鼓,每日三次,给寡人对着邯郸方向擂!”
“寡人要让赵丹狗贼知道,他每让存策君这三个字在世上流传一日,寡人的战鼓就为他赵国敲响一日!”
“二,拟诏!”
“给寡人用最尊贵的紫檀木匣,镶以玄鸟金纹,派六百铁骑护送,昼夜不停的送往邯郸公子余处!”
嬴稷目光如炬,仿佛要燃烧掉一切晦暗:
“诏曰:赵王丹,不识天数,妄以微贱之号,褒亵国士,徒惹天下笑。今,寡人以秦王之名,以秦国之天命,正告四海——”
“余氏朝阳,非赵所能封,非赵所能名。其祖护法,其父定鼎,其身系邦本。今特进其为——定邦君!”
“定我大秦万世之基业,安我华夏未来之疆邦,此名非赏赐,乃正名!非爵禄,乃天命!”
“三!”
嬴稷的怒火并未停歇,反而化作更加冰冷的杀意:“将赵丹此地僭越狂妄之举,广布天下!”
“尤其要传给楚王、魏王、齐王!问问他们,今日赵国可擅封我秦之柱石,明日是否就可以代替周天子,分封天下诸侯了?!”
砰!!
嬴稷一脚踢翻案板,手持鹿卢剑将其砍成两半,然后揪住传令的那名官员衣领,一字一顿,似要泣血道:
“给寡人传句话给赵丹狗贼……”
“就问他,真的做好要与寡人血战的准备了吗?!!”
嬴稷这毫无掩饰,充满君王之怒与绝对强权的反应,比存策君三字更令天下震颤。
秦国百姓从最初的惊愕迅速化作同仇敌忾的狂热,磨刀霍霍,随时准备着下一次的东出。
巨大的压力如同一只无形大手,深深包裹着整个邯郸城。
赵丹原本悲情而孤注一掷的‘尊贤’之举,在嬴稷窃国、亵渎的怒吼定性下,彻底变成了引火烧身的愚蠢挑衅。
秦军战鼓每日在边境如丧钟准时响起,国内主和派与惊恐的宗室几乎让人窒息。
赵丹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触怒一个霸主国君王最珍视的逆鳞,是何等可怕的后果。
他手中存策君的诏书,此刻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可是,那又如何?
赵丹眼中精光迸发,丝毫不惧。
得朝阳,胜过得十万大军,为此,哪怕打沉整个赵地又有何妨?!
“嬴稷老狗,你欺人太甚!”
“传寡人王命,令大将军李牧……”
一道道诏令像冬日霜雪般从邯郸、咸阳不断发出。
安稳不过数年的天下,仿佛又将再次掀起战火。
不过这一切都和余朝阳没关系。
他望着左手‘定邦君’的诏书,以及右手‘存策君’的诏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原来我这么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