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元年(公元 547年)八月乙丑日,梁武帝下诏要大规模讨伐东魏。派南豫州刺史贞阳侯萧渊明、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分别督率各位将领。萧渊明是萧懿的儿子,萧会理是萧绩的儿子。一开始,梁武帝想让鄱阳王萧范当元帅。朱异正好有事外出,听到这个消息,赶忙进宫说:“鄱阳王那可是雄豪无比,能让人为他拼命效力,但是他所到之处太残暴了,不是那种能安抚百姓的料。而且陛下以前登上北顾亭远望,说江右有反叛的气息,最后可能会是自家人带头闹事。现在这个事儿,可得仔细挑选元帅。”梁武帝沉默了一会儿,问:“萧会理怎么样?”朱异回答说:“陛下选他就对了。”可萧会理这人懦弱又没什么谋略,他乘坐的轿子,居然加装了木板屋子,上面还蒙着牛皮。梁武帝听说后,很不高兴。
当时贞阳侯萧渊明镇守寿阳,多次请求出征,梁武帝就答应了他。萧会理觉得自己是皇孙,又担任都督,从萧渊明以下的人,他几乎都不搭理。萧渊明就和各位将领偷偷告诉朱异,把萧会理追回来,于是就任命萧渊明为都督。
高澄推辞官职:辛未日,高澄到邺城朝见,坚决推辞大丞相的职位。东魏皇帝下诏,让他依旧担任大将军,其他职位就按之前任命的不变。
甲申日,东魏把齐献武王高欢在漳水西边进行了虚葬。暗地里在成安鼓山石窟佛顶旁边开凿洞穴,把他的灵柩放进去后封起来,还把那些工匠都杀了。等到北齐灭亡的时候,有个工匠的儿子知道这个事儿,就打开石头拿走陪葬的金子跑了。
戊子日,武州刺史萧弄璋攻打东魏的碛泉、吕梁两个营寨,并且成功攻占了。
有人告诉东魏大将军高澄说:“侯景有想回北方(东魏)的意思。”正好侯景的将领蔡道遵回到北方,说“侯景好像知道自己错了,有点后悔”。侯景的母亲和妻子儿女都在邺城,高澄就写了封信劝侯景,说他全家都平安无事,如果回来,答应让他终身担任豫州刺史,还把他宠爱的妻子和孩子都还给他,他手下的文武官员,也不再追究。
侯景让王伟回信说:“我现在已经联合两个国家(梁和西魏),举着大旗向北征讨,将士们像熊豹一样奋勇向前,一心要收复中原,我自己有本事拿下来,就不劳您恩赐了!
以前王陵归附汉朝,母亲在敌方也不回去,刘邦的父亲被项羽囚禁,刘邦还照样要肉羹吃,更何况妻儿,我哪会放在心上!要是您觉得杀了他们对您有好处,想杀就杀,拦也拦不住;要是杀了他们也没什么用,不过是白白杀人罢了。我的家眷在您手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戊子日,梁武帝下诏让侯景担任录行台尚书事。
东魏的静帝,容貌英俊,仪表堂堂,力气过人,能夹着石狮子翻过宫墙,射箭百发百中;还喜欢文学,举止从容,沉稳高雅。当时的人觉得他有北魏孝文帝的风范,大将军高澄却非常忌惮他。
当初,献武王高欢因为自己有驱逐君主的不好名声,所以侍奉静帝的时候特别恭敬,事情不管大小都一定会报告给静帝,是行还是不行都听静帝的旨意。每次陪静帝吃饭,都趴在地上为静帝祝寿;静帝举办法会,坐着辇车去进香,高欢就拿着香炉在旁边跟着走,弯腰低头,屏住呼吸,观察静帝的脸色,所以他手下的人侍奉静帝也都不敢不恭敬。
等到高澄掌权,一下子变得傲慢无礼起来,他派中书黄门郎崔季舒去监视静帝的一举一动,大事小事都要让崔季舒知道。高澄给崔季舒写信说:“那个呆子最近怎么样?痴呆的症状好点了没?你可要用心留意着。”静帝曾经在邺城东边打猎,骑马飞奔,监卫都督乌那罗受工伐在后面喊:“天子别跑那么快,大将军会生气的!”高澄有一次陪静帝喝酒,举起大酒杯对静帝说:“臣高澄敬陛下一杯酒。”静帝气得忍不住说:“从古到今没有不灭亡的国家,我活着还有什么用!”高澄发怒说:“你还陛下,陛下,你就是个狗脚皇帝!”还让崔季舒打了静帝三拳,然后甩着衣服就出去了。第二天,高澄派崔季舒进宫慰问静帝。静帝也只能表示歉意,还赐给崔季舒一百匹绢。
静帝受不了这种忧愁和屈辱,就吟诵谢灵运的诗:“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常侍、侍讲颍川人荀济知道静帝的心思,就和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元大器、淮南王元宣洪、济北王元徽等人谋划杀掉高澄。元大器是元鸷的儿子。
静帝假装下敕书问荀济:“打算哪天开讲啊?”然后就在宫里假装堆土山,挖地道通向北城。挖到千秋门的时候,守门的人察觉到地下有响声,就报告给了高澄。高澄带兵冲进皇宫,见到静帝,也不参拜,直接坐下说:“陛下为什么要谋反?我们父子对国家有大功,哪里对不起陛下了!这肯定是陛下身边的妃嫔们搞的鬼。”说完就要杀胡夫人和李嫔。
静帝严肃地说:“从古到今只听说过臣子谋反,没听说过君主谋反的。是你自己想谋反,怎么反倒怪我!我杀了你国家就能安定,不杀你国家马上就要灭亡,我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珍惜,何况是妃嫔!你要是一定要弑君叛逆,动手早晚都由你!”高澄这才从座位上下来磕头,大哭着谢罪。然后大家又接着喝酒,一直喝到深夜高澄才出去。过了三天,高澄把静帝幽禁在含章堂。壬辰日,在集市上把荀济等人烹杀了。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勾勒出南北朝时期东魏、南梁及侯景势力交织下的政治乱象,字里行间充满权力博弈的残酷与人性的复杂,可从多个维度展开评论:
南梁伐魏:决策中的权力迷思
梁武帝萧衍的伐魏决策堪称“私心压倒理性”的典型。他最初属意鄱阳王萧范,却因宠臣朱异一句“江右有反气”的谶语式谏言动摇——这种将政治决策系于玄学臆测的逻辑,暴露了南朝皇权对“骨肉相残”的深层恐惧,也折射出萧衍晚年对宗室力量既依赖又猜忌的矛盾心态。
最终选定的主帅贞阳侯渊明与南康王会理,一个“屡请行”却无实才,一个“懦而无谋”还摆皇孙架子,甚至出现“自渊明已下,殆不对接”的内耗闹剧。这种人事安排的荒诞,本质是梁武帝“任人唯亲”而非“任人唯贤”的必然结果。南梁军事上的低效与混乱,早在决策阶段就已埋下伏笔。
侯景的“破罐破摔”:乱世枭雄的生存逻辑
面对高澄的劝降,侯景的回复堪称“狠绝”。他以王陵、刘邦为例,将家人性命视为政治筹码,一句“家累在君,何关仆也”道尽乱世枭雄的生存哲学——在权力游戏中,亲情早已被异化为可牺牲的工具。
这种态度既是侯景对高澄的试探与反击,也是他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归降东魏,无异于羊入虎口;依附南梁,尚可借势自重。他的“北讨”宣言看似豪情,实则是在夹缝中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而梁武帝此时加授侯景“录行台尚书事”,则是试图以权位笼络这个不稳定因素,却不知此举恰是“引狼入室”的开端。
高澄欺君:权臣跋扈的极致表演
东魏孝静帝元善见本是“美容仪,旅力过人”的有才之君,却沦为高澄的傀儡,其遭遇堪称北魏皇权衰落的缩影。从高欢时期的“事静帝礼甚恭”到高澄的“倨慢顿甚”,短短数年,东魏皇室的尊严被碾压至谷底。
“狗脚朕”的辱骂与当众殴打的羞辱,彻底撕破了君臣关系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更具讽刺的是,孝静帝事后竟需“谢焉”,还赏赐施暴者崔季舒百匹绢——这种屈辱的“和解”,比暴力本身更令人心寒,它标志着皇权在权臣面前已彻底丧失反抗能力。高澄的嚣张不仅是个人性格使然,更是门阀政治下“主弱臣强”格局的必然产物。
制度崩塌下的人性百态
这段史料中的每个人物都在乱世中呈现出极端化的人性:梁武帝的昏聩与偏执、朱异的投机与谄媚、侯景的狠辣与投机、高澄的暴虐与狂傲、孝静帝的隐忍与绝望……他们的选择看似偶然,实则被时代框架牢牢束缚。
当皇权失去权威、道德沦为工具、亲情变成筹码,整个社会便陷入“丛林法则”的漩涡。高澄对孝静帝的欺凌、侯景对家人的漠视、梁武帝对宗室的猜忌,本质上都是同一套逻辑的产物——在秩序崩塌的乱世,生存与权力成为唯一的信仰,而人性的光辉则在权力的阴影中逐渐黯淡。
这段历史之所以引人深思,正因它赤裸裸地展现了权力对人性的扭曲: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割据一方的枭雄,最终都成了权力游戏的囚徒。而这种“以暴制暴”“以私废公”的循环,恰是南北朝三百余年战乱不休的深层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