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荀济年轻时住在江东,学问广博,擅长写文章。他和梁武帝在没当官的时候就认识,知道梁武帝有大志向,可荀济这人很自负,不服气梁武帝,还常跟人说:“我要在盾牌的鼻纽上磨墨写檄文声讨他。”梁武帝心里特别不爽。等梁武帝即位后,有人向他推荐荀济,梁武帝说:“这人虽然有才华,但扰乱风俗,喜欢造反,不能用。”荀济给梁武帝上书,劝他别太迷信佛法,别在建造塔寺上浪费太多钱,梁武帝看了大怒,想召集大臣们把荀济斩了。朱异偷偷告诉荀济,荀济就逃到东魏去了。高澄担任中书监的时候,想让荀济做侍读,献武王高欢说:“我喜欢荀济,是想保全他,所以不能用他。荀济要是进宫,肯定会坏事。”高澄坚持请求,高欢才答应。
等到荀济谋反失败,侍中杨遵彦问他:“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何苦还这样呢?”荀济说:“我这一身的壮志豪情还在呢!”接着写供词辩解道:“我感伤自己年纪大了,功名还没建立,所以想挟持天子,诛杀权臣。”高澄本想饶他一命,亲自问他:“荀公为什么要谋反?”荀济说:“我是奉诏书诛杀高澄,怎么能算谋反!”有关部门看荀济又老又病,就用鹿车把他拉到东市,连人带供词一起烧了。
高澄怀疑咨议温子升知道元瑾等人的谋反计划,当时正让他写献武王高欢的碑文,等他写完,就把他关在晋阳的监狱里挨饿,温子升最后吃破旧的短衣充饥,就这么死了。尸体被扔在路边,他的家人也被没入官府为奴。太尉长史宋游道把他收葬了。高澄对宋游道说:“我最近给京城的权贵们写信,谈论朝中官员,说你太偏袒朋党,这会是个问题。现在我才知道你真是看重故旧、崇尚节义的人,天下人替你害怕,那是他们不了解我的心思。”九月辛丑日,高澄回到晋阳。
梁朝的军事部署:梁武帝命令萧渊明在寒山拦截泗水,用水灌彭城,等拿下彭城,就继续进军和侯景形成犄角之势。癸卯日,萧渊明的军队驻扎在寒山,距离彭城十八里,截断水流修筑堤坝。侍中羊侃负责监督修堰,二十天就修成了。东魏徐州刺史太原王则据城坚守,羊侃劝萧渊明趁着水势攻打彭城,萧渊明不听。将领们找萧渊明商议军事,萧渊明啥也说不出来,就只会说“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冬天十一月,西魏丞相宇文泰跟着西魏皇帝在歧阳打猎。
东魏大将军高澄派大都督高岳去救援彭城,本来想让金门郡公潘乐做副手。陈元康说:“潘乐在随机应变方面有点迟钝,不如慕容绍宗,而且这也是先王(高欢)的遗命。您只要诚心对待慕容绍宗,侯景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当时慕容绍宗在外地,高澄想召见他,又怕他惊慌叛乱。陈元康说:“绍宗知道我特别受您照顾,最近还派人来给我送金子。我为了让他安心,收下金子还写了封厚礼答谢的信,保证他不会有问题。”
乙酉日,任命慕容绍宗为东南道行台,和高岳、潘乐一起出发。一开始,侯景听说韩轨要来,说:“那个吃猪肠子的家伙能干什么!”听说高岳要来,又说:“兵倒是精锐,人却很平庸。”东魏的将领们没一个不被侯景轻视的。等听说慕容绍宗要来,侯景吓得拍着马鞍面露惧色,说:“谁教那个鲜卑小子(高澄)派慕容绍宗来的!难道高王(高欢)真的没死?”
高澄任命廷尉卿杜弼为军司,代理行台左丞。出发前,高澄问他处理政事的要点,让他写一两条。杜弼请求口头陈述,说:“天下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赏罚。赏一个人能让天下人高兴,罚一个人能让天下人害怕,如果这两件事做得恰当,自然就完美了。”高澄听了特别高兴,说:“话虽然不多,但说到点子上了。”
慕容绍宗率领十万人马占据橐驼岘。羊侃劝贞阳侯萧渊明趁他们远道而来发动攻击,萧渊明不听。第二天,羊侃又劝他出战,还是不听。羊侃没办法,就率领自己的部队出城,驻扎在堤坝上。
丙午日,慕容绍宗到了城下,带着一万步兵和骑兵攻打潼州刺史郭凤的营地,箭像雨一样射过去。萧渊明喝得烂醉,起不来,命令将领们去救援,可大家都不敢出去。北兖州刺史胡贵孙对谯州刺史赵伯超说:“咱们带兵来,本来是干啥的,现在遇到敌人却不打仗吗?”赵伯超答不上来。胡贵孙就独自率领手下和东魏交战,斩杀了二百人。赵伯超带着几千人却不敢去救援,还对手下说:“敌人这么厉害,打起来肯定输,不如保全军队早点回去,还能免罪。”手下人都说:“好!”于是就逃回去了。
以前,侯景经常告诫梁军:“追击败军别超过二里。”慕容绍宗准备开战的时候,考虑到梁军轻视敌人又勇猛,怕自己的士兵抵挡不住,就一个个地拉着将士们说:“我会假装败退,引诱那些吴地的小子们追上来,你们从背后攻击他们。”东魏士兵假装败退,梁军没听侯景的话,乘胜追击深入。东魏的将士们因为相信慕容绍宗的话,就一起回头猛击梁军,梁军大败。贞阳侯萧渊明以及胡贵孙、赵伯超等人都被东魏俘虏,士兵死伤逃亡好几万。羊侃整顿好队伍慢慢撤回去了。
梁武帝正在睡午觉,宦官张僧胤报告说朱异有急事启奏。梁武帝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坐上轿子,到文德殿阁。朱异说:“寒山那边作战失利。”梁武帝听了,一下子懵了,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张僧胤赶紧扶他坐下,梁武帝叹息道:“难道我也要像晋朝那样衰败了吗!”
郭凤退守潼州,慕容绍宗进军包围了他。十二月初一甲子日,郭凤弃城逃走。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南北朝时期各方势力的权谋博弈与军事较量,其中人物的性格缺陷、决策失误与时代困局相互交织,值得从多个角度深入剖析:
文人的悲剧:理想与现实的撕裂
荀济的命运是典型的乱世文人缩影。他早年以才学自负,与梁武帝有布衣之交却始终“负气不服”,那句“会于盾鼻上磨墨檄之”的豪言,既显露其锋芒,也埋下祸根。当他以谏言触怒梁武帝时,看似因“崇佛”议题获罪,实则是文人与权力核心长期张力的爆发——他的“乱俗好反”并非真的反叛,而是不愿屈从于皇权对思想的规训。
而高欢对荀济的态度更耐人寻味:“我爱济,欲全之,故不用济”。这句看似惜才的话,道破了乱世中才士的尴尬处境——才华若不能为权力所用,便成了危险的负资产。荀济最终“挟天子,诛权臣”的举动,既是对功名不立的挣扎,也是文人试图以极端方式介入政治的绝望尝试,其结局早已注定。
军事溃败背后:领导力的集体缺失
寒山之战的惨败,堪称梁军领导力崩塌的教科书案例。萧渊明作为统帅,面对羊侃的两次战术建议,要么“不从”,要么以“临时制宜”搪塞,连基本的军事决策能力都不具备。当慕容绍宗大军压境时,他竟醉酒不起,如此荒唐的表现,暴露了南梁“以亲贵掌兵”制度的致命缺陷——血缘而非能力成为统帅的标尺。
对比东魏方面,高澄虽年轻,却能采纳陈元康的建议,启用慕容绍宗这员被忽视的老将;杜弼“赏罚分明”的治军理念,更显其制度意识。这种差距在战场上形成碾压:梁军诸将或畏战遁逃(赵伯超),或孤立无援(胡贵孙),而东魏军则因绍宗的战术部署(“阳退诱敌,击其背后”)形成合力。侯景对各方将领的评价——蔑韩轨为“啖猪肠儿”,评高岳“兵精人凡”,独惧绍宗——恰恰印证了优秀统帅对战争走向的决定性作用。
乱世生存法则:识人与造势的博弈
慕容绍宗的出场堪称“黑马逆袭”。他被高欢临终指定为侯景的克星,却因长期被边缘化而不被高澄信任。陈元康的力荐与周旋(“受金厚答以安其意”),展现了政治博弈中“识势”的重要性——既要看到人才的价值,更要懂得消解权力的猜忌。而侯景听到绍宗出征时“叩鞍有惧色”的反应,反过来印证了高欢识人的毒辣:只有真正了解对手弱点的人,才能精准打击。
梁武帝得知战败后“恍然将坠床”,脱口而出“吾得无复为晋家乎”,则暴露了南梁统治阶层的深层焦虑。晋朝因内乱而亡的历史阴影,始终笼罩着南朝帝王,而寒山之败不仅是军事失利,更是对梁武帝“舍身事佛”治国理念的否定——当权力核心沉迷于虚幻的功德,忽视了现实的军事与人才建设,亡国的伏笔早已埋下。
人性微光:乱世中的节义坚守
在尔虞我诈的乱世中,宋游道为温子升收葬的举动,成为难得的人性亮色。温子升因被怀疑参与谋逆,饿死于狱、弃尸路隅,而宋游道顶着政治风险收敛其尸,这种“重故旧、尚节义”的行为,竟意外获得高澄的理解与赞赏。这一细节揭示了权力者复杂的心理:他们既需要权谋巩固统治,又渴望在道德层面获得认同。宋游道的选择,恰恰在“朋党”的嫌疑与“节义”的坚守之间,为乱世保存了一丝精神底线。
总的来说,这段史料如同一面多棱镜,映照出南北朝时期的政治生态:权力的游戏残酷无情,人才的命运随波逐流,而偶然的决策往往引发连锁反应,最终改写历史走向。无论是荀济的文人悲歌,还是寒山之战的溃败,本质上都是时代病的症状——当制度失序、人性被权力扭曲,个体的挣扎与抗争,终究难以抵挡历史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