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流继续往南,山势开始缓下来,路旁的植被也从浓密的杉木逐渐变成低矮的灌木与田地。山色不再那么深沉,空气里也多了一层温润的水汽。一路走到中午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块石碑——
沙县欢迎您。
这三个字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我知道自己已经真正到了这座靠着小吃闻名全国的县城。
可真正走进沙县时,我才明白,这里远不止一碗扁肉、一笼烧麦那么简单。
沿路的建筑低而整洁,房屋大多是白墙灰顶,既不像北方的厚重,也不像江南那般雅致,而是带着闽西独有的朴实气息。主干道两边种着木棉树,枝干粗壮,花却红得惊人,一树一树地开着,像一团团火烧云落在树上,几乎点亮了整条街。
走进老城区时,为数不多保存下来的骑楼建筑,让我突然有种走进旧年代的感觉。
午后的风从骑楼廊下穿过,带着米香、汤香,还有葱蒜辛辣的香味。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胃竟莫名地饿了。
沙县人生活的节奏不快,街上来往的人大多推着自行车、电动车,店铺大多是家族开的,门口挂着手写招牌,有些字迹已经褪色,却更添了生活气息。
我随意走进一家开了三十多年的“沙县小吃”,店面不大,墙上贴满泛黄的菜单纸,桌子干净,老板娘看见我背着包,问都没问就说:
“远路来的吧?坐,想吃啥?”
我看着菜单,忍不住笑了。
这里的沙县小吃跟外地连锁店完全不是一个味道,也不是一个样子。
本地的扁肉更薄、更透,肉馅更细滑;烧麦每一个都比外地的大一圈;拌面是黄面,麻油味浓;还有本地人最爱的炖罐,汤里放着香菇、猪脚、莲子或者笋干。
我点了一份扁肉,一笼烧麦,再加一个莲子猪脚炖罐。
老板娘笑着说:“你这点得像本地人。”
我说:“路上饿得狠,想吃点好的。”
等餐的时候,我透过窗子看街外。阳光落在木棉花上,街道安静,偶尔有摩托车从远处嗡嗡驶过。一个老人推着装满蔬菜的三轮车慢慢经过,脚步不急不缓。孩子骑着滑板车在街边嬉闹,笑声轻轻在空气里散开。
沙县,是一种让人一走进就慢下来的地方。
老板娘把扁肉端上来的时候,汤还在轻微冒着热气。扁肉薄得几乎看得见肉色,汤鲜得像是刚从山泉里舀出来的。我第一口下去,就知道为什么本地人才会说外地的沙县小吃是“弟弟”。
接着是烧麦。晶莹剔透的皮下塞满肉,咬一口,肉香和汤汁直接在口腔里散开。莲子猪脚炖罐则更像是闽西人对食物的执着——火候要慢、汤要浓,莲子软而不散,猪脚胶质丰富,却不腻。
我吃得满头是汗。
老板娘递来纸巾,说:“我们这边天气热,吃东西也热乎,人就活得热热闹闹。”
我笑着点头。
她又说:“你往南走啊?”
“是,一直往南。”
“那就慢慢走吧,别赶。福建往南的山水比这里更开,天气会更暖和,你啊,是往春天里走。”
我愣了一下。
往春天里走。
这句话突然撞在我心头。
我这一路从黑龙江走到这里,穿过严寒、穿过冰雪、穿过北方厚重的风和山,如今到了福建中部,空气里真的有了那种属于春天的湿润和暖意。
吃完饭,我继续往城南走。走到沙县城区外,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大片的稻田刚插下秧苗,绿油油地在水面上映着影子。远处是绵延的山丘,不像北方山那样硬朗,而是柔软的、带着弧度的。
路过一个小村庄时,老人们正在晒笋干,孩子们在溪边洗木耳,几只鸭子在水里扑腾着。风吹来,带着竹笋的香味和泥土的湿气。
这里的生活是软的,是慢的,是被阳光温柔照着的。
下午,我路过沙县的高桥镇。镇边的河叫富口溪,河里的水清得能看见鱼群游动。几个年轻人在河边钓鱼,一个小孩突然跑到我面前问:
“大叔,你从外地来的吗?”
我笑:“怎么看出来的?”
他撅着嘴说:“你背包大,大叔都不背包。”
我哭笑不得:“我不是大叔。”
小孩眨眨眼:“那你是哥哥?”
“……勉强算。”
他哈哈大笑,跑走了。
夕阳落下,橘色的光照亮了富口溪的水面。村子里飘起晚饭的香气,河边的鸟开始归巢。整个沙县,都沉进一种柔和的光里。
往南的路还很长,可在沙县的这个傍晚,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在逃离什么,而是真的在走向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更温暖的季节。
夜里,我在镇上的小旅馆住下。窗外是溪水声,轻轻的,一直流到很晚。
我在日记里写下:
沙县,是味道,是慢,是被山水温过的日子。
往南走,像是往春天里走。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