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沙县城区的第二天清晨,我背着简单的行囊,从城南那片还带着夜露味道的民居区走出来。天刚亮,沙县的天空呈浅浅的灰蓝色,街边早餐铺已经亮起了灯。蒸笼里飘出的热气在空气里盘旋,米粉的香味、拌云吞的酱香与油条的脆香混在一起,是南方县城清晨特有的温软气息。
我买了一份沙县的小笼蒸饺,五块钱一笼,皮薄馅香,不油不腻。老板娘看我背着包,一眼就认出我是外地人。
“往南走啊?”她问。
我点点头。
“那往南就是大洛、月兔,再绕出去就是尤溪和永安方向,山多,但路好走。”
我心里默默记下,吃完饺子,踏上继续往南的路。
出城后,道路开始贴着山脚蜿蜒。沙县属三明市,周边全是山,山不高,却多、密、近,像一层层绿色叠起的屏风。早晨的薄雾从山谷里往上爬,落在路面上,看上去像给世界涂了一层轻柔的滤镜。
我沿着省道走。两侧的山坡种着成片的竹林,竹子颜色深浅不一,山风一吹,竹叶像浪一样翻,从山腰一直翻到山脚。偶尔有竹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干净、敞亮,让人心里也跟着宽了。
越往南走,村庄越稀疏。道路旁偶尔出现农户的小房子,白墙灰瓦,门口晒着番薯干、腊鸭、笋干。几只鸡在路边悠闲地刨土。有个老大爷坐在屋前修竹篮,看到我经过,抬头说了句:
“外地人?下南是吧?”
沙县这边的人说话温吞,带着一点闽西北的口音。
我点了点头,他指着前方的路:“山口那边下去就是大洛,路大,你顺着走就是。”
他继续低头编竹篮,动作熟练沉稳,竹片在他手里弯成圆润的弧。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安静的劳作,我心里的浮躁突然少了几分。
走了近两个小时,山势逐渐开阔,视线也亮堂许多,大洛镇终于出现在眼前。
镇子不大,却干净整齐,街道两侧的店铺不多,但都有一种朴实的气息。镇口的桥下有条小河,水从山里来,清得能看见河底的青石。几个孩子在河边捡石头,笑声在水面上飘得很远。
我买了瓶水,在镇上的小广场坐了会儿。大洛镇虽然偏,但生活节奏不乱。老人在树下下棋,小贩推着车卖豆腐花,镇上的广播在放闽南歌。
休息片刻,我继续沿着南边的公路走。刚出镇子,道边的土地突然变得平整,大片茶园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茶树一行行往山坡上延伸。三四个采茶的村民背着茶篓在茶树间穿行,他们布鞋踏在土里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茶香在空气里若有若无。我走得很慢,只为了把这股香留得更久一点。
越往南,空气越湿润,山谷里的风带着暖意。午后,阳光从云层里落下来,照在道路两旁的树林上,树叶显得亮澄澄的。
走到一个路口时,我停下脚步。一个写着“月兔镇”的路牌立在不远处,箭头朝着南方。
路牌下,一个卖蜂蜜的大姐正在整理摊子。她见我停下来,主动招呼我:“要不要尝尝野蜜?山里的,纯的。”
我尝了一小勺,甜得直接冲上舌尖,却又带着野花的清香,不腻。
“往南,就是月兔,再下去就是尤溪的地界了。”她说,“往南越来越热,但也越来越开阔。”
我买了一小瓶蜂蜜,塞进包里,继续上路。
过了路牌,山势变得更柔,树木开始从竹林变成杉树,再往后又变成柚子树、枇杷树。阳光被树冠筛下来落在地上,像浮动的光纹。
下午,山风带着水气吹来,我知道南方的地貌已经悄悄改变了。
傍晚前,我走到月兔镇边境。远远就能看到镇里的民居白墙黛瓦,一条河像银带一样穿过村镇,河岸边种着成排的木棉树。木棉刚刚开始冒芽,不久之后,这里应该会开得满树火红。
我站在路边,看着眼前逐渐变得温暖湿润的土地,突然意识到:
旅途从寒冷的北方开始,一步一步走到这带着初夏气息的南方,只要人心还愿意往前走,每一个地方都能接住你。
夜色慢慢落下来,镇子亮起灯。我找了家干净的小旅馆住下。窗外的河水声不如北方那样急,带着南方特有的柔软。
我在日记里写:
沙县往南,山变圆了,风变暖了,水变清了。每走一段路,都像从旧日的自己身上剥下一层疲惫的壳。或许,这一路南下,本来就是为了让自己一点点重新变得轻盈。
明天,我将继续往南,向尤溪、向更远的地方走去。
南方的风,会吹开我心里那些还没愈合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