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从九品的官员自然是没资格拜见皇帝陛下的。
不过有正常情况,自然有特殊情况。
眼下便是特殊情况,管辖难民营的吏员,虽然都是最低级的从九品。
然而因为关涉重大,所以朱元璋当初是给了他们若遇到紧急情况,可以上殿面见的特权的。
很快,几个穿着青色官服,形容狼狈的吏员被带了进来。
他们一进大殿,看到高坐龙椅之上的朱元璋,立刻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噗通”一声齐刷刷跪倒在地,然后便嚎啕大哭起来。
“陛下!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陛下!同样是为朝廷办事,为何要如此厚此薄彼啊!”
“我们不服啊!”
“陛下,莫非陛下要看着治下子民活活冻死不成?”
······
哭声震天,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朱元璋被他们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搞懵了。
什么情况?
厚此薄彼?
他什么时候厚此薄彼了?
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都给朕闭嘴!”
朱元璋被哭得心烦,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在朕的谨身殿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皇帝发怒,威势无边。
几个吏员吓得一个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朱元璋听着几人的哭泣,不禁有些心烦意乱,他随手指了其中一人:
“你起来,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情!”
被指的那名官员,抹了把眼泪鼻涕,抬起头,满脸悲愤地开口了。
“陛下,我们冤啊!”
“我们管理的营地,缺衣少食,难民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夜之间就病倒了一大片!”
“可是!可是有的营地,他们却分到了大量的木炭!还是上好的青冈炭!”
“敢问陛下,大家都是大明的子民,都是您的臣子。
为何甲三营、甲七营他们能分到木炭,我们却连一根炭渣都看不到?这不公平!”
他说得义愤填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元璋听得却是满头雾水。
什么?
分木炭?
他确实下令分木炭了,但命令刚刚下达,现在子逸估计都没出宫门,这些人到底是闹哪门子的幺蛾子?
他凝眉问道:
“你说什么?”
“说清楚点,谁给他们分的木炭?分了多少?”
那吏员见皇帝似乎不知情,顿时来了精神,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
“回陛下,是甲十六号难民营!
有好几个难民营,都从甲十六号难民营拿到5000斤的木炭,然而等我等去拿碳的时候,却吃了个闭门羹,说主事的不在。”
“陛下,凭什么他们有,我们就没有?我们营里的难民就不是人了吗?”
“求陛下做主,让我们也能分到炭火,救救那些快要冻死的百姓吧!”
他说完,又开始砰砰磕头。
而龙椅上的朱元璋,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些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
有人从甲十六号营地里面拿到了大量木炭,但他们却没拿到,所以这些家伙认为是自己厚此薄彼。
甲十六号难民营?
一瞬间,夏沐的模样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只是略微思考,他就推测出个大概。
这些木炭大概都是夏家的。
估计是夏沐看其他难民可怜,所以分出一些木炭。
只是后来夏沐并不在营中,所以管事的吏员也没权处理这些木炭,到了这些人嘴里就成了闭门羹了。
理顺了思路,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
说真的,即便他的脸皮厚如城墙,也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索要物资。
他抬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人:
“事情并非你们所说的那样。”
“并非朕厚此薄彼,那些木炭并非朕分发下去的。”
“那是夏家的私产,要卖要送全看夏家的心情。”
“我已经命人从内库调拨木炭,估计天黑之前应该就能送到各个营地中。”
“你们先省着用,应该能撑个一两天。”
“行了,你们都赶紧回去吧,后续的木炭我会尽快想办法。”
几人感恩带谢地离开,朱元璋朝身边的太监吩咐道:
“去把负责甲十六号的吏员给我叫上来。”
一个时辰后,王吏员出现在殿内。
王吏员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平日里连应天府尹都难得见上一面,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跪在这谨身殿中,直面天颜。
皇帝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抬起头来。”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王吏员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却不敢直视龙椅上的那道身影,只能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前方三尺处。
“你是甲十六号营的吏员?”
“回……回陛下,下官正是。”王吏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朕问你,那些木炭,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五一十,给朕说清楚!
若有半句虚言,朕摘了你的脑袋!”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王吏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从夏沐如何未雨绸缪,提前备下军大衣,到今天大雪突降,她又是如何看到其他营的惨状,心生不忍,才决定“卖”炭救急。
他特别强调了,夏沐定下的是“市价”,并且要求对方“打欠条”,完全是公事公办的章程。
只是后来求炭的人越来越多,夏沐又恰好不在营中,他不敢擅自做主。
这才有了后面那些人吃闭门羹,跑到宫里来哭诉的事情。
随着王吏员的讲述,朱元璋脸上的阴沉之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
他挥了挥手,示意王吏员可以退下了。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朱元璋一人。
他靠在龙椅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只觉得一张老脸火辣辣地发烫。
他堂堂大明天子,富有四海,如今却要靠着一个臣子的私产,来救济自己治下快要冻死的子民……
这叫什么事儿!
传出去,他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之前从夏沐那里又是要粮,又是要军械,虽然每次都给了赏赐,但朱元璋心里清楚,自己占的便宜大了去了。
这次,人家又主动站出来,替朝廷分忧,替他这个皇帝弥补了疏漏。
他心中既有几分欣赏,又感到一阵阵的惭愧。
朕,不能总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啊!
朱元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暗自思忖。
赏钱?赏官?
上次已经给过一个散官了,再给,就显得太刻意,也太小家子气。
必须得想个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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