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菜好了,过来吃饭。”
有人在叫她,这声音……有些耳熟。
张月旬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很,像是被浸了水的棉被盖住,连带着她的呼吸都裹着潮湿和粘腻。
她好似魇住了,而且这魇里是有东西的——
“思君,快洗手吃饭了,别玩了——”
这声音软乎乎的,像是桂花糖。
是母亲,蹲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跟前是一个火堆,火堆上好像在烤着什么东西。
像是一只老鼠。
但这老鼠为什么眼睛往外突出,十分夸张,而且居然张嘴说话了。
它说:“别吃我,别吃我……”
母亲却把这老鼠递到她跟前,“吃呀,你快吃呀。”
张月旬刚想大喊“不要”,那声音突然远了,仿佛是这狭小的山洞突然冒出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往外飘,山洞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点再消失不见。
母亲却举着断手跑来,“孩子别走,娘给你炖肉吃,炖肉吃……”
张月旬骇然,目光瞪大的瞬间,眼前又换了景。
一片林子里,母亲拉着她的手行色匆匆,身后却有一个背着红伞的女人紧追不舍。
“这个孽种不能留,她是个半妖,必须死!”
母亲拉着她的手狂奔,她感觉到风灌进她的鼻子和嘴巴,化作一把把尖刀,割的她疼痛不已。
不行了,她实在是跑不动了。
母亲扛起了她,继续超前跑,可身后的女人穷追不舍。
“思君,你在哪儿呢思君?”
是母亲的声音,这声音像是隔了层雾,而且还有一种生了锈的刀在打磨的刺耳声。
声音越来越远,远得像是从天上飘来的,她想回答,但眼前却是一片天旋地转。
脑袋好重,人好晕……
她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一片沼泽地里,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眼前的景又碎了,变成一个又一个的水滴,红色的——
她和母亲被赶出自己的宅子,住进山洞;
不怀好意的男人总在夜晚光顾,在火把的光照应下的绿色眼睛;
她数着星星,却想着星星可不可以掉下来变成钱给她花,月亮可不可以像一张饼一样被她吃掉,但是夜晚又重新挂在天上……
“月旬——月旬你醒醒——”
最后这一声,是谁在叫她?
她眼前的碎片忽地全部下沉,沉进一片漆黑里,漆黑之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进了她的嘴里。
“金子,要不要?”
这一声如雷贯耳,张月旬的眼皮倏地一下子睁开。
她感觉到嘴里有东西,赶紧吐出来,是一块金条。
“这是多少个星星凑在一起才能变成的金子?”
楚侑天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察觉到她的古怪——她的眼里没有兴奋,话里也没有任何兴奋,只有悲伤,浓浓的悲伤。
“张月旬?”
楚侑天喊她。
“你……”
“张月旬是谁?你们又是谁?这里是哪里?”
张月旬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全部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西南的红伞张家第三十九代传人张月旬,我是你雇主。”楚侑天说,“她,你朋友神医李简放,这位是紫云观的一眉道人,她是陈英莲。”
“我不认识你们,还有,我不叫张月旬,我叫思君,这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
张月旬边说边张望四周,“我娘人呢?你们有没有看到她?这里到底是哪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余光正好扫见了她腰间背着的红伞,她神色激动地抽了出来,仔细打量。
“这是……这是那个女人的东西?追杀我和我娘的那个女人的东西!”
张月旬眼里怒火跳跃,看向楚侑天他们,“这个女人在哪儿?你们是不是和她一伙的?”
四人面面相觑。
张月旬这情况,不必多言,失忆了。
失忆的原因,也不必多言,雾妖干的。
一眉道人叹了口气,“她无非是朝前看,却突然浑身抽搐起来,晕了过去,嘴里念着胡话,再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这雾妖用了什么手段拿走了她的记忆?”
李简放和楚侑天醒来的时候,只瞧见张月旬在说胡话,有过一次经历的他们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想法子喊她醒来。
上一次李简放是用了张月旬的小金库“威胁”她,外加楚侑天给她塞了一口金条,才让她醒了过来。
这一次他们故技重施,效果却没有立竿见影,原来是雾妖拿掉了她的记忆。
但从张月旬醒来看到金条的反应来看,金子对她还是有点用处的。
“我猜是那只枯瘦的手,我们可能看不见,但月旬能看见。”李简放说。
“枯瘦的手?”
陈英莲惊呼。
李简放和楚侑天还有一眉道人同时看向她。
“怎么了?”一眉道人问她。
陈英莲说:“我之前是瞎编的,我压根就没看见什么枯瘦的手,我只看到出现一扇门,看见一眉道人您从门里出来过。”
李简放似乎想到了什么,朝陈英莲仰了一下下巴,“老妇人也是你瞎编出来的?”
“那不是,我是真的看见了,因为一眉道人跟我说过,我肩负重任,必定会遭受到阻拦,我就把那老妇人当成是阻拦。”
陈英莲说起她之前和他们说过的话是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她确实在兰若寺的禅房看见了一扇门,门开了,出来的是一眉道人。
一眉道人告诉她,她绝对不能吃兰若寺的任何东西,更不能剃度,有一个任务只有她能够完成。
一听任务是拯救平江百姓,陈英莲燃起了熊熊斗志。
哪个小孩还没有成为受人敬仰的大人物的梦想?
别的小孩她不知道,反正她有。
一眉道人还说这个任务只有她能完成,更是让她的表现心达到了顶峰,她当场就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的剃度,她没有吵着闹着不配合,而是非常配合。
记得那天她问了那个无相圣僧好几个问题,爹娘还训斥她话多,但无相圣僧却说她悟性不高,与佛的缘分还未到。
她其实也没问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只问了无相圣僧为何要出家?是看破了红尘吗?红尘里没有他在乎的亲人了吗?出家的好处是什么?不能吃肉还得每天念经诵佛,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僧人不事农桑,不种五谷,吃什么?
很简单的问题,她就被无相认为是没有悟性的人,不让她剃度,爹娘替她求情都无济于事,因此她还被爹娘训斥了一顿。
这都无所谓,反正她的目的是达到了,接下来的日子,她在家待着等张月旬一行人的到来。
这期间总有个老妇人神出鬼没地吓她,但她发觉老妇人并没有恶意,也没伤害她,她干脆无视。
“这么说来,雾妖似乎对我们经历的一切了如指掌,所以才能用你编出的瞎话来一出弄假成真,拿走了月旬的记忆。”
“啊?那,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月旬姐姐把一切都想起来?”
李简放摸了摸下巴。
办法吗?兴许……有。
“我说你们,”张月旬见他们四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完全无视她,气不打一处来,“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刚才?我问你们,我娘呢?你们是不是和追杀我和我娘的女人认识?”
李简放看着张月旬,“你想知道答案的决心有多少?”
“废话这不是?我脸上表现的着急还不够显眼?”
“好,你闭上眼睛。”
张月旬觉得匪夷所思,“回答我的问题罢了,需要如此暧昧?”
“你想知道答案就闭上眼睛。”
“等我闭上眼睛你们就跑路?”
李简放扶额。
她哪怕是失忆了,但话多这点毛病还是一点也没变。
“要想跑路,刚才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就跑了,何必等到现在?”
“也对。”
张月旬自己说服了自己,闭上了眼睛。
一道冷光闪过李简放的眼眸,只见她双手利索起起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