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朝,水土最好的江南鱼米之乡,一亩良田,风调雨顺之下,稻谷的收成也不过四五百斤。红薯已是神物,亩产堪堪过千斤,便足以震动朝野,解边关之危。
三千斤?
这已经不是高产了,这是在讲述一个神话。
站在一旁的霍靖,刚刚还在为红薯的功劳而激动不已,此刻也张大了嘴,用一种看疯子般的表情看着程之韵。
他行军打仗,最懂粮食的重要,也最懂土地的极限。三千斤,这妇人怕不是在说梦话。
顾文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悄悄拉了拉程之韵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信口开河。这可是御前,一句妄言,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程之韵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丈夫的提醒,她迎着皇帝那双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的眼睛,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陛下。”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半点心虚,“臣妇没有夸大。此物名为土豆,与红薯一样,果实生于地下。只要水肥得当,管理精心,亩产三千斤,只多不少。”
她没有说,在系统的优化和【皇家专用复合肥】的加持下,这个数字甚至可能更高。
“哈哈……哈哈哈哈!”
赵渊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荒唐,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的兴味。
他走下御阶,一步步来到程之韵面前,围着她绕了两圈,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古玩。
“程氏,你可知欺君是何大罪?”
“臣妇知罪。”程之韵垂下眼帘,“但臣妇更知,稼穑之事,来不得半点虚假。土地是最诚实的,种下什么,便会长出什么。臣妇既然敢说,便有把握做到。”
她的坦然,让赵渊的笑声渐渐停歇。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穿着最普通的布衣,身上甚至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带来颠覆性的震撼。
从御花园里的豪华鸡窝,到千里之外的红薯奇功,再到如今这石破天惊的“亩产三千斤”。
赵渊的脑子飞速转动。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呢?
一个亩产三千斤的作物,对大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国库的粮仓将永远充盈,意味着再无饥馑流民,意味着他可以供养起一支更庞大的军队,去开疆拓土,去完成他心中那个宏伟的蓝图!
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他愿意为此,赌上一把。
“好!”赵渊猛地一拍手,眼中闪动着决断的光芒,“朕就信你一次!”
他指着顾文珏,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允你协理大理寺,彻查顾家旧案。但这个权力,是有期限的!”
“期限,就是你夫人这片试验田里的土豆!”
“待到土豆收获之日,朕会亲率百官,亲自称量!”
“若亩产真能达到三千斤,朕不仅让你将顾家案一查到底,朕还要亲自为你顾家,下罪己诏,昭告天下,还你顾家清白!”
“可若是……你做不到。”赵渊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帝王的无情,“那便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顾家之案,永无翻案之日!你们夫妇二人,连同你顾家上下,一体治罪!”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条件了。
这是一场豪赌。
赌桌的一边,是顾家满门的清白和荣耀。
另一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文珏的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他想开口,却被程之韵抢了先。
“臣妇,领旨!”
程之韵叩首,三个字,掷地有声,没有半分犹豫。
从皇宫出来,走在回府的路上,夫妻二人一路无话。
顾文珏的心情沉重如铁。他不是不信自己的妻子,只是这件事的干系实在太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天灾,人祸,任何一点小小的意外,都可能让他们输掉一切。
“你在担心?”程之韵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顾文珏看着她,叹了口气,“之韵,你不该答应得这么草率。我们可以慢慢来。”
“慢不了。”程之韵摇了摇头,她的神情很认真,“夫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陛下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顾文珏一怔。
“因为他急。”程之韵的分析冷静而透彻,“北境大捷,看似风光,但国库的空虚,他比谁都清楚。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大雍彻底摆脱粮食掣肘的契机。我们的土豆,就是他看到的希望。所以,他愿意赌。”
“而我们,想为顾家翻案,也必须拿出让他无法拒绝的筹码。这土豆,就是我们的筹码。”
她握住顾文珏的手,那双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
“夫君,相信我。也相信我们种下的那些种子。”
回到顾府,天色已晚。
林颂宜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当她听闻皇帝竟许下如此惊天的赌约时,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险些站立不稳。
“之韵,这……这如何是好?万一……”
“嫂嫂,别担心。”程之韵扶住她,温言安慰,“还没到收获的时候呢,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地伺候好。”
这顿晚饭,吃得异常沉闷。
顾南舟和赵七都能感觉到大人们身上那股沉甸甸的气氛,不敢再嬉笑打闹,只是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
夜深人静。
程之韵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进入系统,看着那片在虚拟农场里长势喜人的土豆,心里盘算着。
【皇家专用复合肥】的配方她已经拿到手,也成功制作出了一批。这几天,她正打算偷偷给试验田施一次肥。
只要操作得当,三千斤,她有九成把握。
她正思索着施肥的细节,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
那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顾文珏瞬间惊醒,拿起放在床头的长剑,翻身下床。
“开门!快开门!顾大哥!程姐姐!救命啊!”
门外,是一个熟悉又带着哭腔的嘶吼声,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是周瑾瑜!
顾文珏和程之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他不是在沧澜府城吗?怎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京城?
顾文珏不敢大意,他示意程之韵待在屋内,自己则提着剑,快步走到院门口。
“周小少爷?是你吗?”
“是我!顾大哥,快开门!”周瑾瑜的声音里带着泣音。
顾文珏从门缝里向外看去,借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只见一道人影狼狈地瘫倒在门前。
他不再犹豫,拉开了门栓。
大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恶臭扑面而来。
周瑾瑜跌跌撞撞地滚了进来,他身上那件曾经华贵的锦袍,此刻已经变成了破烂的布条,上面沾满了泥污和暗红色的血迹。他的头发像鸡窝一样散乱,脸上满是划痕,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
那个曾经白白胖胖,只知美食的富家少爷,此刻竟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周小少爷你怎么了?”顾文珏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
程之韵也闻声赶了出来,看到周瑾瑜这副惨状,倒吸一口凉气。
“出事了……出大事了……”周瑾瑜抓住顾文珏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都陷进了顾文珏的肉里。
他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咯咯作响,惊恐地向后张望着,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
“我家……我家没了……”
“一夜之间……全没了……”
周瑾瑜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他嚎啕大哭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爹,我娘……都死了……全死了!”
“快!快关门!”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推着顾文珏,声嘶力竭地喊道。
顾文珏和程之韵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周家……被灭门了?
就在顾文珏手忙脚乱地关上大门,插上门栓的瞬间,周瑾瑜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猛地塞进程之韵的手里。
“程姐姐……这个……这个给你!”
他的呼吸急促,眼神涣散,却死死地盯着程之韵。
“这里面……是证据……能给你们顾家翻案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