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秋风卷着院里老槐树的黄叶,打着旋儿落在窗棂上。
宫里早早换了夹袄,沈曼曼的耳房里也升起了第一盆炭火。
内务府送来的是顶好的银骨炭,说是烧起来没烟,还带着清香。
可沈曼曼总觉得不对劲。
从这炭盆升起来,她就整日犯懒,头重脚轻,连眼皮都懒得抬。
起初还当是怀孕的正常反应,可一连几天,胸口更是闷得像堵了团棉花,喘气都费劲。
这感觉,比刚查出有孕那会儿的反应还要重得多。
“娘娘,您脸色怎么这么白?”春桃端着燕窝进来,看着软榻上蔫蔫的沈曼曼,急得不行,“要不,还是请齐院判来看看吧?”
沈曼曼有气无力地摆手。
齐院判一天来三趟,说来说去就那几句“龙胎安健,正常反应”,开的安神汤喝下去也没半点用处。
她裹紧了身上的锦被,还是觉得浑身发软。
她看着精神头十足的春桃和殿内几个新来的宫女,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这样?
【肯定有问题......】
她闭上眼,脑子飞速转动。屋子为了保暖,门窗紧闭,空气里有股很淡的烟火味,春桃她们却闻不到。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
春桃眼睛一亮,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竹笼,里面装着一只羽毛翠绿的小雀儿。
“娘娘您总说闷,奴婢托人从宫外弄来的,给您解解闷。”
沈曼曼还没来得及说话,春桃就把鸟笼挂在了离炭盆不远的架子上。
那小雀儿起初还很活泼,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叫声清亮。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叫声就弱了下去,扑腾了几下翅膀,直接从横杆上栽了下来,缩在笼子底,不动了。
春桃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查看,小雀儿已经僵了。
这一幕,像一道惊雷劈在沈曼akan的脑子里。
不通风的屋子......烧不透的炭......若有若无的烟火气......头晕胸闷......还有这只突然暴毙的鸟!
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一个现代社会里每年冬天都会被反复提及的安全警告,在她脑海里炸开。
一氧化碳中毒!
【我靠!这炭有问题!】
【这不是银骨炭,是掺了杂质的劣质炭!燃烧不充分产生一氧化碳,这屋子又密不透风,这是想活活憋死我啊!】
【下毒的手段都升级到化学攻击了?太阴了!怪不得齐院判查不出来,古代哪懂这个!等真出事了,我跟肚子里的崽早就凉透了!】
正在书案后批折子的蔺宸,握笔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抬起眼,目光像刀子一样,越过空气,钉在了那个鎏金炭盆上。
下一秒,他丢开朱笔,起身大步走到炭盆边。屋里的宫女太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
蔺宸没理会任何人,直接用火钳从盆里夹出一块烧了一半的木炭。
他把那块炭凑到眼前,指腹在粗糙的断面上碾过,黑色的粉末沾了一手。
这炭质地疏松,和他记忆里紧密光滑的银骨炭完全是两回事。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高福。”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
“奴......奴才在。”高福连滚带爬地过来。
“把所有窗户都打开。”
“是!”高福不敢多问,立刻招呼人把窗户全部推开。
“哗啦——”
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冲散了满室的暖意和那股致命的烟火气。
沈曼曼靠在榻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堵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被搬开。
【还好还好,他听见了,再晚点我跟这只鸟就是同一个下场了。】
蔺宸把炭扔回盆里,站直了身子,看向抖成筛子的高福。
“这炭,烟火气太重。”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宸妃闻着不舒服。”
“是奴才的疏忽!奴才这就......”高福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不必了。”蔺宸打断他,走到软榻边,垂眼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的沈曼曼。
“传旨。”他声音不大,却让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内务府所供银骨炭,皆为劣品。采买总管、库房掌事,及下到烧炭的匠人,全部拿下,给朕关进天牢!”
他看也没看几乎要跪下去的高福,继续下令。
“黑甲卫接管内务府,给朕一寸一寸地查,宫中所有用炭之处,全部排查一遍。一只老鼠,都不准放过。”
与此同时,一处偏僻的宫殿里。
新晋的武才人正对着镜子,烦躁地拨弄着头上的珠花。
“这内务府的人怎么办事的?说好了给宸妃送批次等货,让她吃点哑巴亏,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她的小宫女吓得脸都白了:“主子,听说黑甲卫把内务府都抄了,采买总管的腿都打断了!咱们......咱们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武才人把珠花拍在桌上,色厉内荏地哼道:“我不过是给了那管事一点银子,让他把最好的炭都送到我这儿,把最差的送去养心殿。谁知道那炭会出问题?查也查不到我头上!”
话虽如此,她握着梳子的手,却抖得厉害。
当晚,养心殿的劣质炭全被换掉,窗户也留了通风的缝隙。
沈曼曼喝了安神汤,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看着灯下看书的蔺宸,心里有些复杂。
这个男人虽然喜怒无常,但在保护她这件事上,却狠得毫不犹豫。
蔺宸放下书卷,走到床边。
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被角时,却停顿了一下,才轻轻将它压实。
他没有问她是怎么发现炭有问题的,只是听到了,就信了。
然后用最直接的手段,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查,使劲查,最好把后宫这群妖魔鬼怪都揪出来。】沈曼曼在心里给他加油鼓劲。
蔺宸听着她的心声,垂下的眼眸里,一片冰冷的杀意。
他已经嗅到了那只藏在暗处的老鼠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