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令人作呕的窒息感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重压,更像是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细线,正穿过厚重的混凝土,连接在佐藤光的皮肤上。
每一根线都在震动。
佐藤光靠在防空洞潮湿的墙壁上,闭着眼,大口吞咽着浑浊的空气。
在黑暗中,她甚至能分辨出这些震动的“味道”。
左边的震动尖锐且急促,那是网络上质疑者敲击键盘的愤怒;右边的震动绵长而湿润,带着某种盲目的狂热。
这不是诅咒的副作用。这是雷达。
一旦接受了“被注视”这个事实,原本的噪音就变成了清晰的信号源。
她管这个叫“环境共振”。
就像蝙蝠不需要眼睛也能看清障碍物,现在,只要有人在谈论“佐藤光”或者“那幅画”,他们的情绪就会变成某种特定频率的波,反馈给她。
既然堵不住这洪流,那就修一条河道。
“别让他们停下来,”佐藤光摸索着脚边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嗓音嘶哑,“告诉静,把水搅得更浑。我们要办个画展。”
藤原静是个执行力极强的疯子。
就在佐藤光给出指令的四小时后,东京七个不同的社区活动中心门口,都摆出了一块手写的黑板:“儿童创意涂鸦角:画出你心中的那把伞”。
“颜料是特制的?”
藤原静正蹲在后巷里,将一大桶廉价的水粉颜料分装进一个个贴着卡通贴纸的小罐子里。
她带着厚厚的橡胶手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加了点佐料。”她头也没抬,用木棍搅拌着那粘稠的红色液体,“磨碎的氧化铁粉,还有从高专医务室废弃医疗垃圾里提取的微量血清蛋白。干燥之后,只要空气湿度超过60%,这些线条就会产生极其微弱的咒力反应。单看一幅画什么都不是,连那群老橘子最灵敏的探测器都未必会响。”
“但如果是一千幅呢?”
“那就是一场人工降雨。”藤原静盖上盖子,眼神冷得像冰,“佐藤说,我们要给这城市加个滤镜。”
晚上七点。推特上#东京共感#的话题开始发酵。
无数家长上传了孩子的画作。
五颜六色的线条,歪歪扭扭的伞。
没人知道,这些看似温馨的涂鸦,正在后台程序的抓取下,拼凑成一张巨大的拼图。
伏黑惠觉得手中的工具箱沉得像块墓碑。
他穿着深蓝色的维修工制服,压低帽檐,走过这家高级酒店铺着厚地毯的走廊。
走廊尽头的x7号房门口,两个黑衣保镖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
“客房报修,说是浴室下水管道有异响。”伏黑惠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卑微。
保镖狐疑地扫了他一眼,挥挥手示意他进去,但其中一人还是跟到了浴室门口。
伏黑惠打开工具箱,在那堆乱七八糟的扳手和螺丝刀底下,压着一个不起眼的铅盒。
他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击面盆的哗哗声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借着这层噪音的掩护,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纸,贴在了那个被随意扔在洗手台上的黑色手提包底部。
手感不对。
伏黑惠的瞳孔微微收缩。
手提包的夹层里,那个硬皮笔记本散发出的气息,比之前在机场感应到的更加阴冷。
那不是单纯的咒物,那东西像是活的,正在呼吸。
他没有任何犹豫,左手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划开夹层,抽出笔记本塞进铅盒,同时将一本厚度重量完全一致的《圣经》塞了回去。
“咔哒。”
铅盒锁死。所有的阴冷气息瞬间被隔绝。
三分钟后,伏黑惠走出房间,对保镖鞠了一躬:“只是垫圈松了,已经修好了。”
直到走出酒店大门,转进一条无人的小巷,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制服。
他没有回高专宿舍,而是径直去了训练场的地下靶场废墟。
在那里,他将那个足以引起特级警报的铅盒埋进了碎石堆深处,并在上面压了一张纸条。
——【这不是展品,是武器。】
至于监控?那个当班的监督员还在对着十分钟的“信号雪花”骂娘。
“这就是你们说的证据?”
相马和也手里攥着一张被揉皱的画纸,纸上是用红色蜡笔画的一把破伞。
他对面坐着的少女大概只有十六岁,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把妆都哭花了。
“我……我只是觉得这个活动很有趣……我真的不认识什么佐藤光……”
“有趣?”相马和也冷笑一声,将画纸拍在铁桌上,“你们所谓的有趣,就是在帮通缉犯传递坐标。喜欢就是共犯,懂吗?”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外,技术人员满头大汗地跑进来:“长官!网监那边拦不住了!上传的图片太多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图像正在自动合成。”技术人员指着大屏幕,声音都在颤抖。
屏幕上,成百上千张儿童涂鸦正在重叠、融合。
红色的颜料因为“算法”的加持,逐渐连成一片。
那不是一幅画。那是一张覆盖了整个东京的咒力网络图。
而所有线条汇聚的中心,那把巨大的、由无数童真笔触构成的“红伞”,它的伞骨走向,竟然与记录在案的“crow”犯罪集团的秘密运输线路完全重合。
这是赤裸裸的嘲讽。用最无辜的手段,揭露最肮脏的秘密。
五条悟站在高专最高的钟楼顶端,夜风吹得他的制服猎猎作响。
他摘下墨镜,苍蓝色的“六眼”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在他眼中,今晚的东京格外喧嚣。
那些微弱的、掺杂了铁粉和血清的颜料,在夜色中散发着萤火虫般的光点。
它们本该是散乱的,却像是有某种意志在牵引,缓缓汇聚成流。
内务省的那群蠢货还在出版社抓人。
“错了啊。”
五条悟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喜久福塞进嘴里。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你们在找一个名字,但她在找一个频率。”
他的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霓虹灯,穿过那些为了掩人耳目而设下的障眼法,最终落在了一片漆黑的区域——南千住。
那里没有光,但在咒力的视野里,那里有一个微小的漩涡。
就像是平静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正是从那里荡开的。
南千住,地下防空洞。
佐藤光盘腿坐在黑暗中。这里没有光,但她不需要眼看。
手中的那枚新铜币已经变得温热。
空气在震动。
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挤压,而是像心跳一样规律的搏动。
一、二、三……七。
七股频率。
那是此时此刻,在这个城市的不同角落,那是刚刚画完画睡去的孩子们,在梦境中散发出的无意识波纹。
小林葵的力量回来了。
不再是那个被追杀的幽灵,而是变成了某种更宏大的东西——一个属于这座城市的都市传说。
“只要有人记得,你就活着。”
佐藤光低声喃喃,将那枚铜币轻轻放在了面前粗糙的石台上。
“这次,我们不逃了。我们藏进颜色里。”
在防空洞外的一百米处,那把断了骨架的破伞静静地插在湿润的泥土中。
路边的霓虹灯牌在闪烁,红、蓝、黄、绿的光影轮转不息,映照在伞面上,像是一场无声的呼吸。
佐藤光缓缓睁开眼,在绝对的黑暗中,她看到石壁前跪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她自己的左眼视野边缘,正泛起一圈淡淡的、如同血丝般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