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捏紧火石、铁片,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
易砚辞也没闲着。
他站在药箱前,眉头微皱,翻来翻去地找寻着。
那药箱年久失修,边角已有些开裂。
里面的药材按种类分好,但不少已经泛黄发潮。
他挑出几味深褐色的草药,叶片干枯,根须纠缠。
他没再细看,便一股脑全扔进了锅里。
锅下的柴火终于燃起。
药水渐渐沸腾,咕嘟咕嘟地冒泡。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药香,而是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
那味道浓烈刺鼻,令人作呕。
比之前闻到的任何气味都要难闻十倍。
连一直憋着气的陆楚远都终于炸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发青,一手捂着口鼻,一手胡乱挥舞着。
“开窗!快开窗!这味道……我要闷死了!再不开窗,我怕是要当场断气了!”
陆楚晏这次学聪明了。
他偷偷瞄了易砚辞一眼,见对方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专注地搅动药汤。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踮着脚走到窗边,轻轻握住窗框。
他犹豫了一瞬,最终选择推开背对着陆楚远那面的窗户。
只臭味顺着那条细小的缝隙,嗖地一声钻了出去。
清风本是宜人,此刻却被这股怪味污染得令人避之不及。
院子里突然炸开一串清脆又惊恐的尖叫。
“哇,五哥!易哥哥!你们在屋里炖大粪吗?!这么臭!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声音奶声奶气,带着孩童特有的夸张。
易砚辞手里的药勺顿了一下。
他微微偏头,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瞥了一眼院中,却没有出声责备,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陆楚晏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他悄悄拉开门,探出半个身子,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门外蹦跶的小丫头搂进怀里。
小姑娘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顺手捂住了小鼻子。
他低头笑着哄道:“别嚷嚷,易先生在熬药呢,沅沅,想不想我?”
“蝶蝶!”
小姑娘喊了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她努力想挣扎。
可爹爹的怀抱太紧,她只能扭着小身子。
鼻子被捂着,呼吸不畅,话也说不利索。
她刚在祖母院里陪着说笑,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正听老夫人讲着小时候的趣事。
忽然门房来报,说爹回来了。
她一听,眼睛一亮,撒腿就跑,鞋都差点跑丢。
可还没等她冲进屋门,那股突如其来的臭味传来。
直接把她熏得脚步一踉跄,眼前发黑,脑子嗡嗡作响。
哪还记得找爹爹?
光想着快点逃命了,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走。
跟在后头的陆老夫人也赶紧扯出手帕,颤巍巍地捂住口鼻,脚步踉跄地后退两步。
“这……这是啥味儿?怎么这么冲?臭得我头昏眼花,心口发闷,莫不是有毒?”
“龙纹草。”
易砚辞面不改色。
“这草长在野山阴湿之处,专吸毒瘴与腐气,性烈味重,自然会有些……特别。”
他说着,甚至还凑近锅边嗅了嗅。
“重一点?”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翻白眼。
陆楚远瞪大双眼。
陆楚晏嘴角抽了抽,抱着女儿不敢乱动。
这哪是重一点,这简直是地狱开门,恶鬼吐息啊……
沅沅眼珠骨碌一转。
她拍拍爹爹的手,示意他放下自己。
陆楚晏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
她立刻蹬蹬蹬跑到易砚辞面前,踮起脚尖,仰着小脸,两只小手死死捏住鼻子。
“易哥哥,你咋不嫌臭?你鼻子坏了?还是你根本闻不到?”
易砚辞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神色如常。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青瓷瓶。
他拧开瓶塞,倒出一滴晶莹的油状液体在指尖。
然后轻轻涂在她鼻尖下方。
那油带着一股淡淡的松木清香,瞬间驱散了些许恶臭。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眼睛顿时亮了。
“哇!好香!”
一股凉飕飕的薄荷味猛地冲上来。
那股浓烈刺鼻的腥臭瞬间被掀飞到了九霄云外。
空气里原本令人作呕的气息,在这一刻被驱散。
沅沅立马咧嘴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可易砚辞却似乎从她那灵动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这小丫头,早就知道这薄荷油能顶用,故意等着这一刻呢。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轻轻一松。
把那小小一瓶绿油油的薄荷油塞进了她的小手里。
小丫头得逞了,像只刚偷了鱼的小猫,尾巴翘得老高。
她昂着头,挨个给屋里的人抹上一点清凉的薄荷油。
一个都没落下,连角落里打盹的老嬷嬷也被她抹上了一点。
空气终于重新变得干净、清爽。
陆老夫人眼眶一热,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
她紧紧抓着床沿,嘴唇哆嗦着:“真……真的找到龙纹草了?不是我做梦吧?”
她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哽咽。
“找到了。”
陆楚晏蹲下身,语气温柔。
“我已经亲手把药交给先生了,先生正在煎煮,娘您别急,远儿很快就能醒过来,不会有事的。”
外头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呕,伴随着脚步声急促靠近。
是刚赶来的陆宴辞和卫氏。
两人满脸憔悴,衣服都没换,显然是从路上直接奔了过来。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恶臭让他们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沅沅立刻跑了出去,二话不说,拎着一瓶薄荷油冲了上去。
她踮起脚,干脆利落地拧开瓶盖,一手一抹。
就把厚厚的薄荷油糊在了陆宴辞和卫氏的鼻子下方。
两人愣了一下,随即鼻尖传来一阵刺骨的清凉。
那股辛辣直冲脑门,反而让他们清醒了不少。
他们的眼睛通红,不知是被那浓烈的薄荷味熏的,还是因为情绪激动所致。
“四弟。”
陆宴辞踉跄几步,一把按住陆楚晏的肩膀。
“你这份恩情……我……我这辈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陆楚晏立刻板起脸。
“三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血脉相连,手足情深,讲这些生分的话干什么?远儿也是我的侄子,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易砚辞手上的火苗,忽然猛地一跳。
他们兄弟情深,互相信任,彼此扶持,一如往常。
可他自己……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天前收到的那封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