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被带起一角,冷风灌入,吹得烛焰一斜。
屋里两人齐刷刷抬头,动作几乎同步。
陆老夫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视线瞬间模糊,嘴唇微微颤抖,连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我的儿啊……”
“娘!”
陆楚晏把沅沅从怀里放下,动作小心翼翼。
随即撩起沾满灰尘的袍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儿子不孝,让您挂心了。”
陆老夫人原本坐着,这时也强撑着身子半站起来,一把将他拽起来。
“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
陆楚晏没急着站起来,依旧低着头,双手撑地,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直到老夫人和洛锦歌一左一右上前,合力扶他。
他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
可人一站稳,目光就定住了,直勾勾落在洛锦歌脸上。
陆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哪能看不出这眼神里藏的是啥。
她笑着朝沅沅招手。
“来来来,到祖母这儿来,让你爹娘说几句体己话。”
说完还故意避开洛锦歌涨红的脸,摆着手赶人。
“快去快去,别站这儿碍眼,我这把老骨头经不住瞧这些腻歪劲儿。”
陆楚晏朝母亲拱手道谢,动作恭敬。
然后牵住洛锦歌的手,转身往外走。
一路安静,谁都没说话。
到了院子门口,他才低声开口。
“夫人。”
洛锦歌愣了下,偏头看他。
“我在,夫君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他没立刻答,继续往前走,脚步缓慢。
穿过月亮门,走过回廊,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进了屋也没坐,站在院子里,背对着她,半天才挤出一句。
“高兴,确实高兴。可我保得了边关太平,护得住百姓安稳,偏偏……偏偏你受罪的时候,我连你在哪都够不着。”
那些风言风语,他全知道了。
全是往死里糟践她的话。
她那么清清白白一个人,硬是被嚼成泥巴踩进土里。
想到她独自一人在公主府熬日子,被人逼到差点丧命。
陆楚晏心口就像被火烧过一样,又烫又疼。
喉咙发紧,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恨不能抽出腰刀。
见一个乱说话的就砍一个,全都杀了才解气!
特别是袁柳儿!
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差点把她逼上绝路!
只要一想起这事,他胸口就猛地一震,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他突然拽住洛锦歌的手往外走。
“走,夫人,我求了皇上一道旨意,今天非得让你亲自出了这口气不可!”
洛锦歌一头雾水,话都来不及问,就被他拉着一路飞奔。
直接塞进了停在将军府外的马车里。
她的裙摆被车辕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幸亏陆楚晏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马车内铺着厚实软垫,但此刻她顾不上这些,只觉心跳加快。
马车颠簸前行,她不认得方向,只觉得越走越偏。
等下了车抬头一看,门匾上两个字刑部。
地面湿滑,石板缝隙间渗出暗红痕迹。
周围寂静无声,连守卫也都垂手肃立。
她仰头看着那块牌匾,心头蓦然一紧。
这里不是寻常地方,是审讯重犯、关押要犯之所。
一般人根本进不来,更别说随意出入。
袁柳儿……不是就关在这儿吗?
难道,夫君要带我去见她?
这个念头一起,四肢微微发颤。
她侧头看向陆楚晏,却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
没错。
陆楚晏跪在皇帝面前,千求万求换来的恩典,就是这一天。
他整整跪了三个时辰,膝盖磨破也不肯起身。
任凭宫人劝说、侍卫呵斥,他始终低着头,一声声恳求。
直到皇帝动了恻隐之心,才终于松口答应。
准许他带妻子亲临刑部监牢,亲眼见证仇人的下场。
他带着她穿过昏暗长廊,直奔监牢深处,走到一间牢房前站定,冷声对狱卒下令。
“开门。”
牢门吱呀一声推开,里面的景象映入眼帘。
火把的光晕照进角落,显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
那人一动不动,起初看上去像是一堆废弃的布料。
袁柳儿已经不成人样了。
头发纠结成坨,粘着污垢和干涸的血迹,衣衫破碎不堪。
她趴在地上,肩膀微微抽动。
长公主那一顿鞭子下去,她当场昏死,后来扔进大牢,伤口一直没治。
皇帝亲自下旨,不准请医、不准用药。
她的手腕被铁链锁住,关节肿胀变形。
如今伤口烂透了,流着黄水,腥臭扑鼻。
整个人瘫在地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洛锦歌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人是谁。
眼前的躯体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是一具将死的残骸。
要不是袁柳儿一见到她就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猛地想朝她冲过来。
洛锦歌压根不会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看出半点熟悉的影子。
可袁柳儿根本动不了。
她拼了命地撑起身子,想扑上来抓她咬她,却像鱼一样瘫在原地,只能抽搐着干嚎。
“我跟你没仇没怨,你干吗非要把我往死里逼?”
洛锦歌站着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袁柳儿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
“你这种野路子出身的人,凭啥跟我抢?我是相府正经养大的小姐,将军夫人的位置本来就该是我的!天底下只有我配得上他!你算什么东西?”
洛锦歌慢悠悠眨了下眼睛。
“现在他已经是顶顶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还用靠娶个贵女来抬身价?再说了,论体面,你还能比公主更金贵?”
“我出身是不高,可那又怎样?外面传我克夫,他克妻,正好凑一对倒霉鸳鸯。比起你那所谓的门第,咱俩才真叫天造地设。你要怎么着?活剥了我?”
她的眼神没有躲闪,反而迎着袁柳儿的目光,毫无惧色。
你想恶心我?
我也能让你不好受。
袁柳儿一听这话,脸都扭曲了,两眼暴突。
“贱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她猛地往前冲了一步,却被守卫拦住肩膀,硬生生止住脚步。
“死不死得快,还得看老天爷收不收你。”
洛锦歌漫不经心甩了句,随即侧头望向一直站在边上看戏的陆楚晏。
“相公,我想了个主意,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
她也不藏着掖着,等陆楚晏一口答应下来,立马就在袁柳儿面前揭了底牌。
“劳烦相公去求皇上开恩,放袁小姐出牢房吧。不过呢,为了让她长长记性,她那位没管住相公的丈夫,武安侯大人,官位也得削一截才是。”
她说完便静静等着回应,指尖轻轻敲了敲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