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着,一边连连跺脚,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已经听见柳嬷嬷尖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紧紧握住老婆婆的手,语气郑重地叮嘱道:“您别担心,刚才我已经用灵珠为您稳住了经脉,短时间不会再疼。明天这个时候,我一定准时再来给您送药!您可千万要在这儿等着我啊,千万别走开!”
说完,她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脚步轻快得像一阵风掠过草地。
那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中一蹦一跳,裙角飞扬,如同初春林间跃动的小鹿,又像一只刚刚学会展翅、迫不及待想要飞翔的幼鸟,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蜿蜒的宫道尽头。
太皇太后静静望着那逐渐模糊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笑意。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语道:“这丫头,倒是个急性子,心肠却热得很。”
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那个灵动的小身影,她才缓缓收回目光,慢慢转过身来。
这时,一个身穿灰青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正踩着细碎的脚步匆匆赶来,手里紧紧抱着一件织金云纹斗篷。
“太皇太后,夜里风凉,露水渐重,您在这园子里待久了容易受寒,得多注意龙体才是。”
老嬷嬷一边喘着气劝说,一边急忙将手中的斗篷抖开,动作轻柔地披在老人家肩上。
她双手细心地理顺衣领,系好腰间的丝带,生怕有半点疏忽。
紧接着,又赶紧弯下腰去,从提篮中取出一副厚实的绸缎护膝,双手捧着递上前:“老奴给您带来了护膝,这是按大夫方子特制的,内衬用了暖阳草和雪绒棉,最是温养经络。大夫反复叮嘱过,您的腿不能受凉,得好好养护着……”
“不用了。”
太皇太后抬手轻轻制止了她的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她顺势搭住老嬷嬷的手臂,借力支撑身体,慢慢迈开步子,朝着寿安宫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拂,裙裾轻摆,然而她的步伐稳健有力,竟没有丝毫迟滞。
更令人惊讶的是,刚才还隐隐作痛的膝盖,此刻非但毫无不适,反而传来阵阵暖意,仿佛有阳光从骨头缝里透出来,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那股源自楚砚昭指尖的暖流仍在体内缓缓流淌,就像冬日里久违的日光洒在身上,舒畅至极。
如今走起路来,不但一点疼痛都没有,脚步更是轻快无比,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几分,仿佛凭空年轻了十岁。
太皇太后边走边想着方才那一幕,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她低声自语,带着几分惊叹与赞许:“那个小姑娘,看着普普通通,没想到还真有点本事!”
看起来不过是随手摸了两下,哪想到居然这么管用。
既没扎针,也没喝药,连个方子都没开,甚至连一句正经的医嘱都没交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好了?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偏偏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胸口那股憋闷感一扫而空,呼吸畅快得像是久旱的田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及时雨。
太皇太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忆起刚才那个小姑娘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由得又笑了笑。
想起楚砚昭临走前叽叽喳喳说的那些话,什么“太奶奶您这病啊,全在心里闷着呢”,什么“以后得多笑,笑多了病就跑了”,还有那一连串脆生生的俏皮话儿,像一串小铃铛在耳边叮当响。
太皇太后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眼里满是温柔,像是冬日里照进屋的一缕暖阳,轻轻落在她久已平静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老嬷嬷服侍她几十年,从先帝在位时就在身边,一针一线、一茶一饭都经她手。
她对太皇太后的一举一动都门儿清,甚至连她夜里翻身的次数、梦中轻叹的语气,都能品出几分情绪来。
眼下,只消一眼,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太皇太后脸上那种久违的光彩,是掩饰不住的。
那不是强撑出来的体面,而是从心底透出来的轻快。
一看这神色,就知道今晚不对劲——太皇太后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自从先帝驾崩,先皇后仙去之后,她的笑容便像被风吹散的烟,再也聚不起来。
即便逢年过节,宫中设宴,她也只是端坐高位,淡淡笑着,眼神空茫,仿佛心早已不在红墙之内。
可今夜,她唇角上扬的弧度是真实的,眼里的光也是温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拨动了那根沉寂多年的弦。
“您今儿脸色红润,气色比往常都好,眉心也舒展了,不像往日那样紧锁着。”
老嬷嬷轻声试探着开口,手上的热帕子轻轻为她擦过指尖,“心情也舒展,是不是刚才出去这一趟,遇见什么顺心事了?”
“碰见个小丫头,”太皇太后微微侧头,目光投向窗外幽深的夜色,声音轻得像梦呓,“穿着素净的青布裙,头上扎着红绳,说话脆生生的,机灵得很,一点不怯场。她说我这病是‘心困住了’,还非说摸两下就能好——荒唐,可偏偏……还真好了。”
“能让您开怀一笑,定是个乖巧的孩子。”
老嬷嬷笑着附和,心中却暗自诧异,能让太皇太后记挂的小丫头,怕是头一个。
“若您真喜欢,不如把她调到身边伺候?年纪小,可教可塑,陪您说说话,解解闷,也好过整日冷冷清清。”
“不行。”
太皇太后断然摇头,语气坚定得不容反驳,“别让我这冷清院子,困住了她那样活泼的人。她是飞鸟,我是枯井,强留她在井边,只会折了她的翅膀。”
“您何必这么说,”老嬷嬷心头一酸,声音微颤,“这些年您一个人守在这儿,青灯古佛,不问世事,谁不心疼啊……您为皇家付出了半生,如今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连个能倚仗的影子都看不见……”
“死人都没抱怨,活人还有什么好喊委屈的。”
太皇太后语气平静,却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重重砸在人心上。
她抬手抚了抚额前的白发,动作轻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老嬷嬷低声一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一片落叶坠入深井,连回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