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萧山突然停住脚,手按在腰间短刀上,声音压得像缕烟:“前面有脚步声!不止一队,还有……百姓的咳嗽声!”
曹复瞬间绷紧身子,反手摸向背后的断戈——戈头早没了,只剩半截磨光滑的木柄,却仍是此刻唯一的武器。
他小心地扶着季良躲到一棵粗松树后,石砚立刻横戈挡在前面,胳膊上的包扎布条渗着血,却仍挺直脊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树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甲胄碰撞的“哐当”声混着百姓的喘息声清晰起来。
十几个黑影钻出来,为首的人铠甲上有个熟悉的缺口——是上次茶山设陷阱时被宋兵砍的,脸上沾着血污和尘土,手里握着柄卷了刃的长戈,正是墨铁!
“墨铁?”
曹复愣了愣,悬着的心落了半截,却又立刻提起来——墨铁身后跟着几十个百姓,扶着老人、牵着孩子,个个衣衫褴褛。
有的手里攥着块干硬的麦饼,有的胳膊缠着破布,显然是刚从卞邑撤出来的。
“曹公子!季将军!可算找到你们了!”
墨铁快步跑过来,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铠甲上的血渍还没干,沾着草屑:“再晚一步,咱们就错过路了!”
曹复扶着季良靠在树上,季良咳了两声,虚弱地问:“墨铁……卞邑怎么样?柳大夫他……”
“柳大夫没事!”墨铁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安心,“他早有盘算,三天前就让曹远和孟姝带着八千多百姓往山里撤了,还有些往曲阜方向去了。”
“怕的就是宋兵分路来攻!我带着五百士卒留下来断后,柳大夫自己守在城里,说能多拖一刻,百姓就能多跑一程!”
“百姓……都撤了?”曹复喉咙发紧,手心的汗慢慢消了——他原以为百姓还在城里等死,没想到柳大夫早做了安排。
“大部分都撤了!”墨铁点头,指了指身后的百姓,“这些是最后一批,刚才在城外遇到宋兵探哨,拼了半天才冲出来。”
“城里现在就剩柳大夫和三千多士卒,还有些不肯走的老人,说要帮着搬石头补城墙!”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扶着老妇人走过来,老妇人头发花白,衣服破得露着肩膀,手里攥着块破布包着的麦饼。
看到曹复,她声音发颤:“曹公子,你可来了!柳大夫让我们撤的时候,还说你肯定会护着我们……”
“我们逃出来时,城墙上的裂缝都能塞进拳头了,宋兵的抛石车砸得地都抖,可柳大夫还站在城门楼上喊,让我们别怕,他会守住!”
李岩拽了拽曹复的衣角,小声问:“曹哥,柳大夫会不会有事?”
曹复摸了摸他的头,刚想安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闷响,卞邑方向的火光更亮了。
战鼓声又急促起来,还夹杂着隐约的喊杀声。
墨铁脸色一变:“是宋兵又攻城了!柳大夫怕是快顶不住了!”
他站起身,攥紧长戈:“我本来是要找你们去鹅山堡,那地方有工家弟子驻守,有石墙和暗渠,隐蔽在山坳里,百姓大部队已经在那儿了!”
“咱们得赶紧过去,别让宋兵追上!”
“鹅山堡能装下这么多人?”曹复追问,目光扫过墨铁身后的士卒,大多带着伤,有的拄着断戈当拐杖,有的胳膊缠着染血的麻布。
“挤一挤总能行!”墨铁急声道,“那堡外有半人高的灌木丛,还有先辈设的翻板陷阱,宋兵就算路过也未必能发现!”
“总比在林子里乱跑强,刚才我们要是再晚一步,就撞上宋兵的大部队了!”
季良靠在树上,轻轻拍了拍曹复的胳膊,声音虚弱却坚定:“听墨铁的,去鹅山堡。百姓安好了,咱们才能安心想办法回援柳大夫。”
“我留下断后!”墨铁突然开口,把长戈往地上一拄,“你们带着百姓先去追大部队,我和剩下的士卒留在这儿,用桑绳和石头设绊索,能多拖宋兵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行!”曹复当下反对,“你带的人大多带伤,刚才又跟探哨拼过,再断后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就是因为带伤,才不能跟你们走!”墨铁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铠甲上的伤口,血还在慢慢渗出来,“我们走得慢,只会拖累你们赶路!”
“何况季将军伤势极重,你们快带他先走!宋兵的探哨必定还会追来,我留在这儿,好歹能多拖他们半个时辰——你们便能多半个时辰赶到鹅山堡,把百姓安置妥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曹复身上,语气带着郑重,像在托付最重要的东西:“曹远和孟姝带着百姓,大家都信你——你懂工家的技术,能看懂鹅山堡的机关,还能护着那些图纸。”
“你一定要护好他们,别让大家失望。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柳大夫的托付,也是为了工家先辈想救百姓的初心。”
石砚攥紧长戈,指节泛白:“墨铁,我留下跟你一起断后!多个人,多份力!”
“不用!”墨铁摇头,“你得跟着曹公子,帮他护着百姓和季将军!我这儿还有十几个弟兄,够用了!”
季良看着墨铁,眼里浮出一丝暖意:“墨工师,保重。要是撑不住,就往鹅山堡撤,我们在那儿等你。”
墨铁点头,转身对身后的士卒吩咐:“你们十个,跟着曹公子去鹅山堡,保护好百姓和图纸!剩下的人,跟我在这儿设陷阱!”
士卒们齐声应和,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哪怕脸上还带着疲惫和伤痛。
曹复重新背起季良,季良的重量压在肩膀上,却比刚才轻了些——百姓已撤,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块。
剩下的,就是护好他们,再想办法回援柳大夫。
萧山本是工家弟子,熟悉路径,打头阵带路前往鹅山堡;石砚拎着图纸包,负责断后。
李岩扶着季良的腿,百姓们扶着老人、牵着孩子,慢慢跟在队伍末尾。
风里的焦糊味越来越淡,山林的潮气越来越浓。
曹复回头望了一眼墨铁的方向,手心沁出冷汗——墨铁能不能安全撤出来?柳大夫还能撑多久?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枯枝划破了裤腿,渗出血来,曹复却浑然不觉。
他只知道,必须尽快赶到鹅山堡,必须护好这些百姓——这是墨铁的托付,是柳大夫的期望,也是他在这乱世里,唯一能守住的初心。
远处的山谷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一道微弱的光,照在这混沌的乱世里,也照在每个人前行的路上。
众人的脚步虽沉,却带着笃定,朝着那片藏着希望的山坳,一步步坚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