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麦克风,手心全是汗。脚踝那块像被钉进了一根铁条,一动就抽着整条腿发麻。可我没松手,也没坐下。我知道现在不能倒,哪怕只是站在这里不动。
台下还在喊我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更响,一层压着一层,像是不会停。灯光打在脸上,热得发烫,但我能感觉到风吹过手臂的凉意。关毅的外套还披在我肩上,袖口垂下来盖住了半只手。我低头看了一眼,布料有点皱,但很干净。
我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看到前排有个小女孩举着荧光棒,踮着脚拼命挥。她旁边的母亲笑着拍她的背,两个人都在喊。再往远处看,整片观众席都亮了起来,光点连成一片,像夏夜的河面。
我终于明白刚才那首歌唱完后,为什么没人立刻鼓掌。他们不是冷淡,是在等我开口说一句话。
我把麦克风靠近嘴边,声音有点哑:“谢谢你们,听我说完这些话。”
话一出口,掌声猛地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有人吹口哨,有人跳起来挥手,后排甚至有人大声喊“安可”。我笑了笑,轻轻摇头,然后弯腰鞠躬。
这一下牵动了脚上的伤,膝盖差点没撑住。我咬住牙,慢慢直起身,把重心移到左腿。台下的欢呼没有减,反而越来越高。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忽然踏实了。
这场演出,真的结束了。
一个穿着黑色工作服的男人从舞台侧边走上来,手里拿着一瓶水。他是之前负责音响的技术员,全程都没跟我说过话,只在调音台前盯着屏幕。他走到我面前,把水递过来,说:“主麦信号全程稳定,备用线路零切换,你唱的每一句,都录进了母带。”
我没接水,先看了他一眼。他眼神很认真,不像在客套。
“真的?”我问。
他点头:“从第一首到最后一个音,没断过,也没杂音。刚才那一下失真,是因为线路短路,但我们三十秒内切到了备份系统。你根本没察觉吧?”
我摇头。我当时只顾着唱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嘴角动了一下:“你知道有多少歌手在这种时候会乱吗?你没停,也没慌,继续唱下去了。这比技术重要。”
他说完转身下了台,脚步很稳。我拧开水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人清醒了些。
另一个身影出现在舞台边缘。是负责服装的女工作人员,叫小林。她提着工具包,快步走上来,站到我旁边笑着说:“衣服没破,针脚撑住了。你缝的地方比我们工作室还结实。”
我低头看自己的裙子。裙摆边缘有一道细线,是我自己连夜补的。当时怕撑不到演出,只能用最牢的手法一针一线锁死。没想到真扛住了。
“你还记得那天半夜来找我改尺寸?”她笑,“我说来不及,你说‘求你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现在你看,它陪你走完了。”
我点点头,嗓子有点堵,说不出话。
她拍拍我的肩:“别站着了,坐一会儿吧。”
“不用。”我说,“我想再站会儿。”
她没坚持,从包里拿出记分牌翻了下:“后台刚传消息,所有流程确认完成。灯光、音效、道具、换装时间,全部达标。这次演出,没有任何环节出错。”
我听着,手指慢慢松开了紧握的麦克风。
原来是真的。不是我在台上撑过去的幻觉,也不是靠运气蒙混过关。是实实在在,每一个步骤都被执行到位了。那些曾经想破坏我的人,没能拦住我。我自己,也没让自己倒下。
我抬头环视全场。观众还在鼓掌,有些人已经站起来,举着手机录像。大屏幕上切到了我的特写镜头,画面里的我头发凌乱,脸侧有汗痕,眼睛却是亮的。
我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事。那时候我还送快递,每天骑车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车上放着录音笔,一遍遍听自己唱的demo。有次下雨,箱子漏了,录音笔泡了水,我蹲在路边把它捞出来,擦干接着用。
那时谁会想到,我能站在这里?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剪得很短,指节有点粗,手背上还有前几天缝衣服时扎出的小红点。这双手搬过货,洗过碗,也写过歌,在无数个夜里练到嗓子发哑。
现在,它们正握着麦克风,被千万人看见。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在舞台角落看到了他。
关毅还站在那里,离我很近,又像隔着一段距离。他没穿外套了,只剩一件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他看着我,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我好像听见了心跳。
不是紧张,也不是疼痛带来的悸动。是一种很安静的东西,从胸口慢慢散开,流到四肢。像是终于走到了某个地方,那个我一直想去,却不敢相信能到达的地方。
我张开嘴,没发出声音,只是对自己说了句:“我……真的走到了这里。”
台下有人开始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我摇摇头,举起手示意。掌声却没有停,反而越拍越齐,节奏分明,像是为我打拍子。有人开始轻声哼刚才那首自创曲的旋律,一句接一句,从前面传到后面,又从左边传到右边。
全场的人都在唱。
我愣住了。那是我写给自己的歌,从来没正式发布过,连录音都没有公开。可他们竟然会唱,而且唱得这么整齐。
小林站在我旁边,眼里也有泪光:“你在台上唱的时候,很多人都录了视频。副歌那段太戳人,弹幕都在刷‘哭了’。十分钟前,网上就已经有人扒谱传出来了。”
我望着台下,听着那些声音汇在一起。不是为了应援,不是为了热闹,是真心实意地,和我一起唱完这首歌。
原来我的声音,真的能传到别人心里。
一个年轻男孩站在第三排,举着写满字的A4纸,上面是歌词。他唱得特别用力,声音都破了。旁边的女孩搂住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晃着手臂。
我忽然觉得脚上的痛轻了一些。
这时,又有两个工作人员走上台。一个是灯光师,一个是舞台监督。他们没说话,只是站在我两侧,一人轻轻扶了一下我的胳膊,另一人对着耳麦说了句:“保持主灯,不要暗场。”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这不是结束,是延续。
我重新握住麦克风,深吸一口气。
“谢谢大家。”我说,“这首歌,送给每一个没有放弃的人。”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热烈。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灯光照着我,观众看着我,风从侧面吹来,掀起了外套的一角。
我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腹贴在麦克风的金属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