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残躯布阵锁冰眸
寒意并非来自门外消散的冰傀,而是从崔三藤的心底丝丝缕缕渗出,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那枚微小的、嵌在桃木钉尖的幽蓝符文,如同深渊最冰冷的凝视,牢牢锁住了她的神魂。
“眼…真的是眼睛…”她声音干涩,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棉褥,“它们…在看?”
“在看,也在记。”柳先生用一块素布仔细擦拭掉桃木钉尖的符文残渣,布帛接触的瞬间便覆盖上一层白霜。“这东西阴毒得很,专蚀生气。屯子附近肯定不止这一个。天池异动,怕是惊醒了所有被提前埋下的‘种子’。”
她走到西墙边,抬手掀开挂在墙上的一幅陈旧年画,露出后面土坯墙面。只见墙面上,竟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刻画着数个不起眼的扭曲符号,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暖意。
“这是…”崔三藤一怔。
“祖上传下的几个小玩意儿,‘守灶符’,能遮遮寻常晦气,挡挡山风邪寒。”柳先生手指拂过那些符号,眉头越皱越紧,“但对付这东西,不够。”
她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崔三藤和东屋方向:“你们不能留在这里了。我这陋室挡不住下一波窥探,一旦被真正盯上,整个屯子都有大祸。”
崔三藤何尝不知?但此刻她与吴道皆是油尽灯枯,又能去往何处?749局的据点目标太大,恐怕早已在监视之下。
“柳先生,”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眼神恳切,“能否再助我们一次?无需对敌,只求…暂避一时,争取几日恢复的时间。”她必须尽快恢复一丝自保之力,至少,要能带着吴道离开。
柳先生沉默地看着她,又瞥了一眼东屋,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柳家欠你们前辈一份人情。罢了。”
她快步走到屋内角落,挪开几个麻袋,露出下面一块看似寻常的青石板。她咬破另一根手指,以血为墨,在石板上急速刻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印,口中低喝:“地窖,开!”
石板无声无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道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阶梯,一股混合着尘土和草药清香的冷空气涌了上来。
“下面是我平日存放药材和闭关的地方,有祖辈布置的阵法,能隔绝大部分气息。”柳先生语速极快,“你们下去,无论如何不要出来,不要动用任何力量。外面的‘眼睛’,我来应付。”
“您如何应付?”崔三藤忍不住问。柳先生虽手段不凡,但面对这种防不胜防的诡异之物,独木难支。
柳先生脸上闪过一丝近乎冷酷的决绝:“它们是冲你们来的。只要找不到你们,自有其规律可循。”她不再多言,示意根生叔帮忙。
根生叔显然也知晓些内情,虽面露担忧,却毫不迟疑,与柳先生一同,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吴道用棉被裹好,抬下地窖。崔三藤强撑着跟上。
地窖不大,四壁皆是夯土,却异常干燥。角落里堆着不少药材袋子,中央仅有一张简陋的石板床。将吴道安置好后,根生叔匆匆返回上面,合拢了石板。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石缝间渗入几丝微弱的光线。
地面上,隐约传来柳先生急促的脚步声和布置什么的响动。
崔三藤靠在冰冷的土壁上,剧烈喘息。仅仅是这短短的活动,已让她眼前发黑。她艰难地握住那枚温玉髓芯,汲取着微薄的灵气,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但她的心神,却无法宁静。地面上每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柳先生要做什么?
约莫一炷香后,地面的声音停止了。一种异样的寂静笼罩下来。
突然——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敲击朽木的闷响从地面传来!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郁药香和血腥气的奇异波动,如同水波般穿透石板,渗透而下!
崔三藤猛地瞪大眼睛!她认得这种波动!这是…燃烧本命精血和魂力才能激发的古老萨满禁术!柳先生不是在躲避,她是在以自身为饵,强行布阵!
“以我之血,化百草之精!以我之魂,引地脉之灵!”
柳先生嘶哑却坚定的吟唱声,竟清晰地穿透了地层,落入崔三藤耳中!
“封!绝!障!迷!”
四个古萨满咒言,如同惊雷,一字一顿!
轰!
地面剧烈一震!无数道青红色的光芒瞬间从地窖四周的土壁中透出,纵横交错,构成一个巨大而繁复的阵法符文,将整个地窖牢牢包裹在内!光芒流转间,散发着强大的隔绝与迷乱气息的力量!
与此同时,地面上,以小院为中心,一个无形的结界骤然张开,将柳先生和那几间土屋笼罩其中。结界的光壁上,无数草木虚影和血色符文生灭不定。
“呃啊…”地面上传来柳先生一声压抑的痛哼,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她竟是以自身精魂和修为为代价,强行布下了这“百草血障阵”,暂时扭曲屏蔽了此地的气息,甚至可能误导了那些“冰眼”的感知!但这无异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外,成为了最醒目的靶子!
地窖内,崔三藤死死捂住嘴,指甲掐入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明白柳先生的用意——用这阵法争取时间,更用她自身的存在,吸引所有可能的窥探,为地窖中的两人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代价,可能是柳先生的命!
就在这时,躺在石板床上的吴道,眉头猛地蹙紧,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似乎即将醒来,身体也开始不安地颤动。
而地窖入口的石板缝隙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寒雾,正顽强地、一点点地试图钻透那青红色阵法光壁的阻碍,向内渗透!
柳先生的阵法能挡住外面的“眼睛”,却似乎无法完全隔绝这种无孔不入的寒毒侵蚀!或许是布阵仓促,或许是柳先生力有未逮!
那丝寒雾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探入地窖后,立刻向着此地唯二的两个生气源——崔三藤和即将醒来的吴道——蔓延而去!
崔三藤瞳孔骤缩!此刻若被这寒雾侵体,不仅前功尽弃,两人立刻就会暴露!
她看着那丝逼近的寒雾,又看向石台上痛苦挣扎、即将醒来的吴道,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不能动用莲心之力,否则气息外泄更快…
她猛地扑到地窖角落那堆药材旁,凭借记忆和气味,疯狂地翻找着。终于,她抓起一大把干燥的、带着辛辣气息的赤红色草药——这是“赤阳草”,性烈,驱寒,但通常只做外用,内服或直接接触伤口皆剧痛无比!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把赤阳草死死按在自己之前被划破、尚未完全愈合的掌心伤口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剧痛瞬间窜遍全身,伤口处的血液仿佛被点燃,冒出丝丝白烟!崔三藤浑身剧颤,额头青筋暴起,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惊动地面。
她将那把浸透了自己鲜血和赤阳草药力的草药粗暴地搓碎,踉跄着冲到地窖中央,将草药的碎末混合着鲜血,以指代笔,在地面上急速刻画起来!
并非复杂的符阵,而是最简单、最原始的萨满辟邪血纹!以自身灼热的精血和赤阳草的药力为基,勾勒出最直接的屏障!
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精气的流失,她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刚刚被玉髓温养出的些许元气再次耗尽。
最后一笔画完,她几乎虚脱倒地。
那一道淡淡的、散发着血腥气和赤阳气息的血色纹路,恰好横亘在寒雾与石床之间。
嘶——!
幽蓝寒雾触碰到血色纹路,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被灼烧消融,发出轻微的声响,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地窖内暂时安全了。
崔三藤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掌心的伤口血肉模糊,剧痛阵阵袭来。
石床上,吴道的颤动渐渐平息,似乎又陷入了沉睡。
地面上,死寂无声。柳先生如何了?那些“眼睛”是否被引开?
她一无所知。
只能在这黑暗的地底,抓紧每一丝时间,对抗着无孔不入的寒意与侵蚀,等待着渺茫的恢复之机,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更严峻的挑战。
冰眸在暗处窥伺,而他们,已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