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沧溟遗韵启新程
南海龙珠湛蓝的光华,如同深海孕育的明月,静静悬照。光芒驱散了残存的污秽与阴霾,将这片饱经创伤的海域映照得澄澈通明,却也映照着满目疮痍与无声的悲恸。
王城水晶阶前,那袭残破的银绡长裙,孤零零地铺陈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主人最后一点微温与决绝的气息。恢复神智的鲛人们,从最初的茫然中渐渐清醒,目光触及那长裙,又望向高空中光华流转却已永远失去王女印记的龙珠,悲泣声再也压抑不住,在沉寂的海水中低低回响,如同千万颗珍珠碎裂。
老陈丢了骨笛,这个在海上搏命半生、见惯风浪的老船工,此刻佝偻着背,肩膀微微耸动。他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
崔三藤在吴道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她望着那长裙,又看向周遭悲伤的鲛人群落,眉心莲印的光芒也显得有些黯淡。萨满最通灵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海域弥漫的、失去至亲领袖与守护者的巨大空洞与哀伤。
吴道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旋即松开,向前踏出一步。他青衫染尘,面有疲色,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扫过逐渐聚拢过来的鲛人战士与族人,声音沉稳,穿透水波,清晰地传入每个鲛人耳中:
“南海的勇士与子民们。”
他一开口,带着一种历经生死、执掌大道的天然威仪,让悲泣声稍歇,无数双或碧蓝或翡翠、尚带着泪光的眼眸望了过来。
“漓光王女,为守护龙珠、涤净污秽、保全尔等与这片海域,慨然赴义,血染碧绡。其志如皓月,其节比金坚。此非败亡,乃以己身,重定沧溟!”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定论,“龙珠重光,邪秽退散,此地灵脉根基未失,皆赖王女舍身之功。她并未离去,其魂其志,已与此珠、与此海同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的鲛人,继续道:“然,邪患虽暂退,四海未靖。冥河之力如附骨之疽,侵蚀诸海,东海、北海皆受其害。吾等受东海龙宫敖青镇守使之托,探寻四海之契,联络遗族,共抗大劫。今日南海之役,足证此劫非虚,亦证吾等同心。”
说着,他再次取出那枚黑水龙珠的子珠。子珠在他掌心散发出柔和而纯正的湛蓝光华,与高空中南海龙珠的光芒隐隐共鸣。这同源的气息,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一位须发皆白、手持嵌有硕大珍珠的珊瑚法杖、身上带着多处伤痕的老鲛人,在几名年轻鲛人战士的搀扶下,越众而出。他气息衰败,但眼神依旧睿智而坚定,看向吴道,又看向那子珠,用带着古老腔调的通用语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老朽沧溟,忝为鲛人国大长老。多谢……诸位义士援手,挽我族于倾覆之际,更谢……谢吴守护,予王女身后哀荣定论。”
他深深一揖,身后众多鲛人亦随之行礼,动作间仍有掩不住的悲伤,却多了几分郑重。
吴道拱手还礼:“大长老言重。同舟共济,分内之事。”
沧溟大长老直起身,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王女的长裙,又望向吴道:“吴守护所言四海之劫,老朽……其实早有预感。只是邪秽侵蚀无声,更有邪音惑乱心智,待察觉时,已深陷泥潭,王女殿下更是……唉。”他长叹一声,满是愧疚与痛惜,“如今王女罹难,龙珠虽复,本源亦有损,需漫长温养。我族精锐折损大半,更兼人心惶惶……不知吴守护,有何见教?”
这话问得直接,也道出了鲛人族当下的困境:领袖陨落,实力大损,前途迷茫。
吴道略一沉吟,道:“当务之急有三。其一,安顿伤亡,抚慰人心,稳固龙珠与周边海域,防止冥河残余力量或其它邪祟趁虚而入。其二,需尽快推举或确立新的主事者,凝聚族力,重整秩序。其三,”他看向沧溟大长老,“需与外界,尤其是与我等探寻四海之契的同盟,建立稳定联系,互通消息,共商应对之策。”
他语气坦诚,并无越俎代庖之意,只是提出切实的建议。
沧溟大长老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点头:“吴守护思虑周全。安顿抚慰、稳固海域,老朽与剩余长老自当竭力。至于主事者……”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或悲伤、或疲惫、或仍带惶恐的面孔,“王女血脉已绝,仓促间推举新王,恐引纷争。老朽提议,暂由长老会共议族务,待局势稍稳,再行定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周围几位同样年长、身上带伤的鲛人长老互相看了看,又看向族人们,见无人反对,便都缓缓点头。这确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如此甚好。”吴道颔首,随即道,“至于联络之事,我可留下一道传讯法印于贵族圣地,与我在东海所留印记相连。寻常之事,可通过法印传递信息。若有紧急,或可尝试以龙珠气机为引,进行远距离模糊感应。此外……”
他看向崔三藤。崔三藤会意,上前一步,虽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对沧溟大长老道:“大长老,我乃长白山萨满崔家家主崔三藤。萨满之道,敬天地,通万灵,尤擅与山川水泽之灵沟通。我可在此地,协助贵族举行一场‘安魂定波’的祭祀,一则告慰王女及所有战逝英灵,助其安息,魂归沧海;二则借此祭祀之力,梳理此地被扰动的水灵地脉,加速龙珠与海域的恢复;三则,亦可借此与我萨满一脉建立更深的灵性联系,未来或可互相援应。”
萨满的祭祀,在沟通自然与安抚心灵方面,确有独到之处。沧溟大长老听闻,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崔家主大义,老朽代全族拜谢!如此,便有劳了。”
接下来几日,这片深海之下忙碌起来。
在吴道、张天师等人的帮助下,鲛人族收敛了战死者的遗骸,包括那位为保护崔三藤和漓光而牺牲的人类散修。吴道亲自以混沌道韵将其遗物与部分遗骸封印在一小块千年寒玉之中,交由青城掌院,嘱托带回其故乡安葬。鲛人们则在王城废墟旁,以洁白的珊瑚与发光的海藻,搭建起一座简易却庄重的集体墓冢,将阵亡的族人安葬。
崔三藤与“海喇子”婆婆、老陈,以及几位鲛人祭司一起,在王城残存的正殿前,布置了一场肃穆的萨满结合鲛人古礼的“安魂定波祭”。祭坛以纯净的水晶和采集自各处的、蕴含着不同水灵气息的稀有贝壳、珍珠构筑。崔三藤主祭,头戴羽冠,身披七彩鸟羽与银线织就的祭袍,手持鹰首神杖,吟唱着苍凉古朴的萨满安魂调,配合着鲛人祭司们空灵哀婉的挽歌,以及老陈吹奏的、更为低沉舒缓的骨笛声。
祭祀持续了一日一夜。当最后一道祭文融入海水,祭坛上所有供品化作点点灵光消散时,一股平和、抚慰、却又带着新生希望的无形波动,以祭坛为中心扩散开来。海水中残存的戾气与悲伤似乎被涤荡了不少,受伤鲛人们的情绪明显稳定下来,连那高空中的龙珠光华,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润稳定。
吴道则与沧溟大长老及几位长老会成员,仔细探查了龙珠本体(通过特殊通道进入王城深处一处密室,见到了实际大小只有拳头、却蕴含着恐怖能量的龙珠实体)的状况,确认其核心裂痕已被漓光王女以生命为代价基本净化愈合,但本源确实受损,需要至少数十年的自然温养或特殊机缘才能完全恢复。吴道留下了一缕精纯的混沌道韵印记在龙珠外围的防护阵法中,既能辅助其缓慢恢复,也能作为紧急联络的坐标。
同时,他也在鲛人圣地一处隐秘的水晶洞窟内,布置了一座稳固的传讯法阵核心,与东海敖青处的法阵遥相呼应。
第四日,诸事暂毕。
“定波号”及其余两艘船早已接到讯息,航行至这片海域上方相对安全处接应。吴道等人需返回船上,继续下一步行程。
临别前,沧溟大长老率领长老会及部分鲛人战士,一直将吴道、崔三藤等人送至海沟边缘。老鲛人将一个以深海沉银打造、雕刻着繁复海纹的扁圆盒子郑重交给吴道。
“吴守护,崔家主,诸位义士,此乃我族一点心意,亦是信物。”沧溟大长老肃容道,“盒中乃是三颗‘沧溟月华珠’,乃采集深海月华与纯净水灵,经百年蕴养而成,于水遁、避毒、清心破妄有奇效,亦可在特定情况下,感应同源水灵。另有一卷我族古老相传的《南海水文图录》副本,其中标记了一些可能与其他上古水族遗迹或隐秘海眼相关的位置,或许……对诸位探寻四海之契有所帮助。虽年代久远,沧海桑田,但愿非全无价值。”
吴道接过,入手冰凉沉实,能感受到盒内精纯的水灵之气。他郑重收好,拱手道:“多谢大长老厚赠,此物于我等多有助益。南海之事,暂托付于贵族。望诸位保重,尽快恢复元气。四海之约,待时而动,他日必有再会之期。”
崔三藤也与几位相熟的鲛人祭司和战士告别,彼此眼中皆有惺惺相惜之意。
没有更多言语,吴道等人转身,施展避水之术,向着上方那隐约透下微光的海面升去。下方,鲛人们的身影在渐深的海水中缓缓模糊,唯有那湛蓝的龙珠光华,如同不灭的灯塔,久久映照。
回到“定波号”,张天师、姜岩大长老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众人虽疲惫,却皆安然返回(除那位牺牲的散修),且带回南海暂平、与鲛人族建立联系的消息,皆是松了口气,却又因那牺牲与南海的惨烈而心情沉重。
船上设了简单的灵位,祭奠那位牺牲的同伴。海风呜咽,仿佛也在哀悼。
“接下来,如何行止?”张天师问吴道。北海节点已确认异化成敌,西海情况不明但干扰强烈,似乎都不是好的下一步选择。
吴道立于船头,望着无垠碧海,手中摩挲着那枚鲛人族赠送的沉银盒子,感受着其中《南海水文图录》副本所载的、可能与上古水族遗迹相关的信息。他脑海中浮现出漓光王女最后的决绝,敖青等龙的困顿,以及那北海血色光斑的暴戾……
“先返航,回蓬莱,或直接去东海敖青处。”吴道缓缓开口,眼神深邃,“南海之获,北海之警,皆需与敖青及留守的诸位道友仔细参详。那卷《水文图录》或能提供新的线索。更重要的是……”
他转过身,看向众人:“我们需要更了解冥河侵蚀的规律,了解那些节点被污染、异化的深层原因。一味寻找、救援、或征讨,疲于奔命,非长久之计。或许,该从那些被侵蚀的遗迹、被污染的龙珠、甚至……那北海异化的节点本身,逆向推演,寻找其薄弱之处与反制之法。”
崔三藤走近,与他并肩而立,轻声道:“道哥是想……主动去碰一碰那最硬的钉子?从北海入手?”
吴道目光投向北方,那里是极寒与混乱的深渊:“未必直接硬碰。但了解它,是击败它的前提。敖青等龙族传承久远,或许知晓更多关于北海节点、乃至冥河特性的上古秘辛。整合现有信息,制定方略,下次出手,当时机更成熟,目标更明确之时。”
众人闻言,思索片刻,皆缓缓点头。经历了东海、南海两场恶战,他们深知冥河之敌的诡异与强大,贸然深入未知险地,确非上策。
“起锚,升帆!调整航向,先回东海‘太一净海界’与敖青镇守使汇合!”刘老舵苍劲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
帆索绞动,巨帆吃风,“定波号”缓缓转向,划开蔚蓝的海面,向着东北方向,踏上了归程。
身后,南海的波涛渐渐远去,那湛蓝的龙珠光华与血染的碧绡,沉入了记忆深处,化为前行的动力与警示。前方,依旧是浩瀚而凶险的未知之海,但归途亦是积聚力量、厘清方向的新起点。
沧溟遗韵未尽,四海风云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沧溟遗韵启新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