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别墅陷入一片静谧。
只有客厅角落的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秦牧已经在客卧睡着了。
江月月亲自看着他像孩子般蜷缩着陷入沉睡,呼吸均匀绵长,才轻轻带上门回到客厅。
她身上换上了舒适的丝质睡衣,卸去了白日里商场女强人的盔甲,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的不安。
化工厂那一夜,秦牧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如同梦魇,在她闭上眼时便会清晰地浮现。
与之交织的,却是他白天认真布置安保、被她夸奖时亮晶晶的、纯然依赖的眼神。
这种极致的反差,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需要倾诉。
需要有人告诉她,她做的到底对不对。
“月月。”
轻柔的呼唤从门口传来。
林婉儿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针织衫,脸上带着惯有的甜美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散发着诱人的甜点香气。
“婉儿。”
江月月起身迎了上去,接过她手里的纸袋,勉强笑了笑,“这么晚还让你跑一趟。”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婉儿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敏锐地扫过江月月眼底的乌青和强撑的镇定,“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没好好休息。”
她自然地拉着江月月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纸盒,里面是江月月最喜欢的提拉米苏。
“来,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点。”
江月月看着闺蜜关切的眼神,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她拿起小勺,挖了一点点蛋糕送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没能驱散心头的苦涩。
“他……刚睡着。”江月月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楼上的安宁。
“嗯,我看别墅外面多了些不起眼的小布置,是他弄的?”林婉儿状似随意地问道,自己也拿起一块小饼干。
江月月点点头,眼神复杂:“嗯,我只是提了一句害怕,他就……很认真地弄了很久。那些地方,连专业的安保公司都没发现有问题。”
她顿了顿,放下小勺,抬起头,直视着林婉儿:“婉儿,我有点害怕。”
林婉儿握住她微凉的手,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我哥……他临走前,只给我留下了一条加密信息。”江月月的声音带着回忆的痛楚,“他说,如果他回不来,让我务必找到一个叫‘秦牧’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说他很重要,关系到……很多人的未来。”
这是她第一次对林婉儿,也是对外人,吐露哥哥遗言的完整内容。
林婉儿眼神微动,但脸上依旧是温和的倾听表情。
“我找到秦牧的时候,他浑身是伤,倒在郊外的垃圾堆旁边,奄奄一息。”
江月月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雨夜,那个狼狈却依旧带着某种凌厉轮廓的男人,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一张白纸。我带他回家,给他治病,后来……为了更方便照顾他,也为了堵住家族那些人的嘴,我让他以‘赘婿’的身份留在了我身边。”
她苦笑了一下:“我以为,我哥让我保护他,是因为他很重要,也很脆弱。我把他当成需要精心呵护的瓷娃娃,怕他磕着碰着,怕他被外面的风浪吓到。”
“可是……”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可是你也看到了。化工厂那天晚上,他……他就像变了一个人。那些动作,那些眼神……根本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傻子赘婿!他……他好像天生就会那些……杀人的技巧。”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还有平时,他随手就能恢复被黑客锁死的数据,能看出连专家都打眼的古董真假,能治疗古怪症状的病人,今天还能精准地找出安保漏洞……婉儿,你说,他到底是谁?我哥让我保护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巨大的迷茫和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紧紧抓住林婉儿的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
林婉儿反手握住她,力道稳定而温暖。
她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
“月月,”她缓缓开口,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首先,你要相信,无论秦牧过去是谁,现在的他,对你的依赖和保护欲是真实的,毫不作伪。你看他看你的眼神,那是装不出来的。”
江月月想起秦牧那双清澈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眸子,心中的慌乱稍稍平息了一些。
“其次,”林婉儿继续道,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些,“关于他的过去,我虽然不能告诉你全部,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秦牧……他绝不是一个坏人。恰恰相反,他曾经守护过很多人,很多……你无法想象的重要东西。”
江月月猛地抬头,看向林婉儿:“婉儿,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婉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月月,我的工作性质,有些特殊。接触到的人和事,会比普通人层面更高一些。
我只能说,秦牧的失忆,和他曾经的身份,牵扯到的层面很深,远不止商业竞争那么简单,甚至……关乎国家安全。”
“国家安全”四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江月月心上。
她虽然早有猜测,但被林婉儿如此隐晦又明确地点出来,还是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陈枭的疯狂,境外势力的试探……原来,这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秦牧的身上,真的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那我哥……”江月月的声音哽咽了。
“你哥哥,”林婉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敬意,“他是一名真正的英雄。他保护秦牧,和他并肩作战,是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他的牺牲,重如泰山。”
眼泪终于忍不住从江月月眼角滑落。
为哥哥,也为秦牧。
她似乎有些明白,哥哥那句“他很重要”背后的含义了。
那不是对一个弱者的怜悯,而是对一座移动长城、对一份重要火种的托付。
林婉儿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柔声安慰:“别哭了。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害怕,而是坚强起来。你哥哥把保护秦牧的责任交给了你,这是他对你最大的信任。”
江月月擦干眼泪,用力点头。
是啊,她不能再只是恐惧和迷茫了。
“至于你和秦牧的相处,”林婉儿看着她,语重心长,“月月,把他完全当成一个需要你羽翼庇护的弱者,或许对他、对你,都不公平。”
江月月怔住。
“他是一头沉睡的雄狮,哪怕暂时忘记了如何咆哮,利爪也依旧还在。”
林婉儿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一味地把他护在身后,告诉他‘别怕,有我’,可能会压抑他的本能,甚至可能在真正的危险来临时,因为你的过度保护而错失反应时机。”
“试着去接纳他的一切,包括你暂时无法理解的那部分。试着……把他当成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不是需要你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易碎品。你们是夫妻,本就该共同面对风雨。”
林婉儿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江月月。
是啊。
她一直沉浸在“保护者”的角色里,却忘了,她所要保护的对象,本身可能就拥有撕裂一切威胁的力量。
她的过度保护,或许真的是一种束缚。
她想起来白天的情景,当她默许甚至鼓励秦牧去“加固”家园时,他眼中迸发出的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光彩,是那么耀眼。
那不是负担,而是一种释放。
“我明白了,婉儿。”江月月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和坚定,“谢谢你。”
林婉儿笑了,拍了拍她的手:“明白就好。放心吧,你不是一个人。我会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和能力,确保你们的安全。有些事,不方便让你们知道,但保护你们的行动,一直都在。”
这是林婉儿能给出的最明确的承诺。
江月月心中大定,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人又低声聊了些体己话,林婉儿才起身告辞。
送走闺蜜,江月月回到空荡荡的客厅,心情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少了彷徨,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和清晰的方向。
她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没有回主卧,而是悄悄推开了客卧的门。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看到秦牧依旧保持着蜷缩的睡姿,只是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她走到床边,蹲下身,借着月光凝视着他安静的睡颜。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即使睡着了,这张脸的轮廓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锐利。
这就是她的丈夫。
一个身份成谜,背负着沉重过去,拥有可怕力量,却又全心全意依赖着她、保护着她的男人。
恐惧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决心。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平他微蹙的眉头。
秦牧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触碰,身体放松下来,无意识地往她的方向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月月……不怕……”
江月月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俯下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吻。
“嗯,不怕。”她低声回应,像是在对他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我们一起。”
她替他掖好被角,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轻轻离开。
回到主卧,江月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回荡着林婉儿的话。
“把他当成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也许,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她不能再把他排除在自己的世界和危险之外。
他们需要一种新的相处模式。
一种基于信任、理解和共同面对的模式。
带着这个崭新的念头,和一份沉甸甸却不再迷茫的决心,江月月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月色皎洁,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洒落在别墅内外那些新设置的、不起眼却无比精准的预警装置上,泛着冷冽而可靠的光泽。
夜,还很长。
但黎明,终将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