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的傍晚。
别墅里的灯光比往日更明亮些,餐桌上也精心布置过,摆放着三副碗筷。
厨房里,秦牧依旧系着那条小熊围裙,忙碌的身影却比平时多了几分郑重。
今天要准备的,是一顿特殊的家宴。
江月月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有些心神不宁地望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今天,她邀请母亲来家里吃饭。
这是自那场撕心裂肺的真相揭露后,母女俩第一次正式坐在一张桌子上。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带着迟疑和受宠若惊,最终哽咽着答应了。
门铃响了。
声音不大,却让江月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秦牧一眼。
秦牧对她点了点头,眼神沉稳,带着鼓励。
江月月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江母。
她似乎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素雅的深色旗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但依旧掩盖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憔悴和苍老。
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眼神怯怯的,带着明显的不安和局促。
看到开门的女儿,她的嘴唇动了动,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月月……”她的声音干涩。
“妈,进来吧。”江月月侧身让开,语气尽量平静,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江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仿佛踏入的不是女儿的家,而是某个需要屏息凝神的圣地。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宽敞明亮的客厅,最终落在从厨房走出来的秦牧身上。
看到秦牧,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里瞬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恐惧,也有感激。
她知道,是这个男人,最终查清了一切,也为她的儿子报了仇。
但她更知道,自己曾经的过失,与这个男人的兄弟、与她的儿子之死,有着脱不开的间接关联。
“阿……秦牧。”她艰难地改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岳母,您来了。”秦牧的态度很平和,既没有特别的热情,也没有冷漠,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客人,“饭菜快好了,您先坐。”
他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反而让江母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至少,他没有直接赶她出去。
江月月接过母亲手里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几样点心,桂花糕、绿豆糕,做得十分精致,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她的鼻尖微微一酸。
“母亲,您还做这些干什么,多累啊。”
“不累,不累……”江母连忙摆手,眼睛却忍不住红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些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秦牧适时地开口:“月月,陪岳母去客厅坐吧,汤马上就好。”
江月月点了点头,引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
母女二人,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一时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
过往的亲密无间,被一道名为“真相”和“愧疚”的鸿沟,硬生生隔开。
江母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放在膝上,低着头,不敢看女儿。
江月月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深深凹陷的眼窝,心中五味杂陈。
恨吗?
怨吗?
是的,那些情绪依然存在。
但看着母亲如今这副小心翼翼、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心疼和悲哀。
“母亲……”江月月终究是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哑,“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江母猛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女儿会主动关心她,眼眶瞬间就湿了。
“好,好……我挺好的。”她忙不迭地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就是……有时候睡不着……”
她又迅速低下头,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失眠,是因为愧疚和噩梦吧。
江月月心中了然,又是一阵酸楚。
“秦牧他……找了一些安神的方子,挺有效的。回头……我让他抄一份给您。”江月月轻声说道。
这几乎是一种示弱的和解信号。
江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慌忙用手背去擦。
“好……谢谢……谢谢你们……”
这时,秦牧端着最后一道汤从厨房走出来。
“吃饭吧。”
三人移步到餐厅。
饭菜很丰盛,色香味俱全。
但餐桌上的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江母几乎不敢夹菜,只是小口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
江月月看在眼里,心里不好受,主动给她夹了一块她以前爱吃的红烧排骨。
“妈,您尝尝这个,秦牧做的,味道还不错。”
江母看着碗里那块油光红亮的排骨,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她连连点头,声音哽咽:“好,好……我吃……”
她将排骨放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却仿佛尝不出任何味道。
满心满眼,都是对过往的悔恨。
秦牧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给江月月夹点菜,并没有过多介入这对母女之间复杂的情感交流。
他知道,有些心结,需要她们自己慢慢去解。
“公司……最近还好吗?”江母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挺好的。”江月月点点头,“新推出的几条产品线,市场反响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江母喃喃道,眼神有些飘忽,“你父亲……要是能看到,你成长的这么快,一定会很欣慰的……”
提到江瀚海,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又跌入了冰点。
江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江月月的脸色也微微发白。
父亲的死,是横亘在她们之间,最沉重,也最鲜血淋漓的那道伤疤。
秦牧放下筷子,平静地开口。
“岳母,岳父和哥哥的血仇,已经报了。”
“头目死了,毒害岳父的人落网了,他们背后的组织也垮了。”
“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最希望的,就是家人能平安喜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悲伤。
江母的哭声压抑不住地溢了出来,她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江月月也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秦牧的话,撬开了她们心中那扇被痛苦封死的大门。
是啊,复仇结束了。
活着的人,难道要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吗?
不知过了多久,江母的哭声渐渐平息。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江月月,眼中充满了卑微的乞求。
“月月……妈妈知道……妈妈不配求你原谅……”
“妈妈只是……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
“你和秦牧……要幸福……”
江月月看着母亲那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心中最后那点坚冰,也开始融化了。
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母亲冰凉颤抖的手背上。
“妈,过去的事……我们都别再提了。”
“以后……您常来家里吃饭。”
她没有说“原谅”,但这一声“妈”,和这句“常来”,已经代表了态度的转变。
江母反手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泣不成声。
“好……好……妈来……妈一定常来……”
这顿晚饭,在泪水与沉默中开始,在一种艰难的和解与释然中结束。
隔阂依然存在。
那道伤痕,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愈合。
但谅解的种子,已经在这一晚,伴随着泪水与挣扎,被深深埋下。
它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包容与爱,才能慢慢发芽,生长。
饭后,江月月送母亲到门口。
江母一步三回头,眼中满是不舍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微光。
“回去吧,外面风大。”江母轻声说。
“嗯,妈您路上小心。”江月月点点头。
看着母亲坐上车,消失在夜色中,江月月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却又隐隐有一种卸下重负的轻松。
秦牧从身后拥住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做得很好。”他在她耳边低语。
江月月靠在他温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会好起来的,对吧?”
“会的。”秦牧的声音很肯定,“只要我们在她身边。”
夜色温柔。
别墅的灯火,似乎也因为这迟来的、不完美的团圆,而变得更加温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