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欢呼如同实质的海啸,撞击着机场大厅的每一寸空间。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昼,将一张张激动到扭曲的面孔定格。日本队的队员们被狂热的人潮与无数伸来的手臂、签名板、手机淹没,如同陷入粘稠的蜜糖,每一步都艰难而缓慢。
迹部景吾走在最前,以他独有的华丽姿态应对着这一切,签名、挥手,偶尔对紧跟在身后的桦地崇弘下达简短的指令,声音在喧嚣中依然清晰:“桦地,注意右侧。” 或是 “啊嗯,这群不华丽的家伙,热情倒还算可取。”
桦地沉默地执行着。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为迹部隔开过于汹涌的人潮。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围这足以点燃空气的狂热与他毫无关系。他的动作精准而机械,目光大多数时候只落在迹部身上,或是警惕地扫视着可能冲撞过来的球迷。
然而,若有人能穿透那层沉默的外壳,便会发现,他那双通常只倒映出迹部身影的眼眸,此刻正以一种极细微的频率,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慢而执着地掠过攒动的人头、挥舞的旗帜和刺眼的闪光灯。
他在寻找。
机场的灯光因过多的反射而显得晃眼,空气因密集的呼吸而闷热黏稠,混合着汗水、香水和消毒水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但这些感官上的干扰,似乎都被桦地自动过滤了。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双正在人群中急切搜寻的眼睛。
他记得越洋电话里,她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声音比此刻所有的呐喊加起来都更清晰地回响在他耳畔:“我会在机场等你,崇弘。”
(在哪里……)
人潮推挤着,一个兴奋过度的年轻男孩脚下不稳,猛地向前栽去,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的老人。桦地的手臂几乎是在瞬间伸出,宽厚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了男孩的肩膀,将他带向一旁,避免了冲撞。男孩的母亲惊魂未定地连声道谢,桦地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目光甚至没有在对方脸上停留,便再次投向那一片混乱的海洋。
他的视线,掠过一张张陌生的、激动呐喊的脸,越过一道道挥舞的横幅,穿过闪光灯制造出的短暂光晕……
(……找到了。)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
在接机大厅二楼,靠近透明玻璃护栏的地方,一个相对安静许多的角落。她站在那里。
池田美惠没有像下方的人群那样声嘶力竭,也没有试图向前拥挤。她只是静静地倚靠着栏杆,如同喧嚣风暴眼中一片宁静的绿洲。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杏色连衣裙,柔和的颜色在她身上却绽放出惊人的光彩,将她那曲线玲珑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脸上带着浅浅的、却足以照亮周围昏暗光线的温柔笑容。她的目光,正穿越层层叠叠的阻碍,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迎上了他寻找已久的视线。
刹那间,周围震耳欲聋的声浪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躁动混乱的人群化为了模糊流动的背景。桦地的整个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二楼栏杆边,那个含笑注视着他的身影,和那双盛满了星光与思念的眼眸。
她看到他发现了自己,唇角的弧度加深,笑意从眼底弥漫开来,如同春日融冰的溪流,清澈而温暖。她没有大声呼喊,只是优雅地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然后用口型,清晰地、缓慢地对他重复了那句话:
“欢迎回来,崇弘。”
桦地停下了脚步。
他这一停,使得走在前面的迹部若有所觉,微微侧头。迹部的目光顺着桦地的视线望去,捕捉到了二楼那个耀眼的身影,他了然地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赞许意味的弧度,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应对着面前的狂热,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放缓了几分,为身后忠诚的骑士留出了这片刻的、属于他自己的时间。
桦地站在原地,隔着鼎沸的人声与晃动的人影,与楼上的美惠静静对视。他依旧没有言语,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平静、甚至有些木然的眼眸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冰消雪融,泛起了微不可查的、却真实存在的柔光。
他对着她的方向,极其郑重地、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轻微得几乎无人察觉,但池田美惠却看得分明。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明亮而真实,仿佛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期盼,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圆满的回应。
无需奔涌的泪水,无需热烈的拥抱。
在这片为英雄归来而沸腾的狂热情感中,他们就这样,用一双在人群中执着寻找的眼睛和一双在安静处温柔等待的眼睛,完成了一次超越喧嚣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无声重逢。
对于桦地崇弘而言,世界冠军的荣耀、山呼海啸的掌声,或许都比不上此刻,在茫茫人海的尽头,精准地找到那双只为他而亮的眼眸,来得更加踏实和满足。
他找到了他的归处。
然后,他重新迈开脚步,沉默而坚定地跟上迹部的背影,继续穿越这片名为“荣耀”的海洋。只是,那高大如山的身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变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