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的等待,对魏国华而言,仿佛过了两个世纪。他坐在套房的真皮沙发上,指间的雪茄燃了又灭,灭了又点,却一口未曾吸吮。窗外的城市已恢复白日的繁忙,仿佛清晨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从未发生,但他内心的波澜却愈演愈烈,那个与他年轻时惊人相似的容颜,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终于,套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齐助理步履平稳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魏先生,查到了。”齐助理将文件夹恭敬地放在魏国华面前的茶几上,“这是目前能快速汇总到的关于周志远的基本信息。”
魏国华几乎是立刻伸手抓过了文件夹,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一杯旁边的水。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上,是关于周志远最基础的身份信息。
姓名:周志远
籍贯:浙江,青山乡,周家湾(现名周家村)
看到“周家湾”三个字,魏国华的眉心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这个地方……他似乎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很久很久以前,仿佛听过。
他继续往下看。
家庭背景:父母早亡,由其大哥周志刚抚养长大。
“父母早亡……”魏国华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迅速下移,寻找着关于其父母更详细的信息。通常这种初步报告不会记录太多过往细节,但齐助理做事向来周全,在角落处有一行补充的小字备注。
注:其父周铁根(已故),其母……徐英英(已故)。
“徐英英”!
这三个字映入眼帘的瞬间,魏国华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整个人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手中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徐……英英……”他失声喃喃,声音干涩发颤,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恐慌。
尘封了五十多年的记忆闸门,被这个名字轰然冲开!
那是在那段特殊的岁月末期,他作为下乡知识青年,被安排到浙江某个偏僻山村进行“锻炼”。一次在山里勘察地形时,他不慎从陡坡滑落,摔成重伤,腿部骨折,昏迷不醒。是当地一户周姓人家的媳妇,当时丈夫外出做土方工挣钱,不在家。那个善良又胆大的女人,不顾闲言碎语,将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拖回自己家中藏匿起来。
那个女人,就叫徐英英!
他记得她清秀而坚韧的面容,记得她为了给他买药治病,偷偷变卖了家里仅有的少许积蓄和结婚时陪嫁的银镯子;记得她每天偷偷省下口粮,熬成稀粥喂给他;记得她夜里就睡在冰冷的堂屋,把唯一的、铺着稻草褥子的木板床让给他养伤;记得她一边帮他换药,一边低声哼着当地的民谣安抚他的疼痛……
那时他年轻气盛,身处困境,对这份无私的照顾既感激又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愫。伤好后,时局微妙变化,他必须立刻离开。临走前,他给她留下了一个地址和一句承诺,但此后风云变幻,他自身难保,辗转沉浮,再未能回去,也再没有她的消息。那段往事,连同那个名字,被他深深埋藏在记忆最深处,从不轻易触碰。
他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五十多年后,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魏国华颤抖着手,缓缓弯腰,重新捡起那份文件夹,目光死死盯在那行字上——“其母徐英英(已故)”。
已故……她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走的?她丈夫周铁根呢?那个他从未谋面,却承了其妻天大恩情的男人?
巨大的愧疚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揪心痛楚瞬间淹没了魏国华。他扶着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呼吸变得无比沉重。
“魏先生?”齐助理察觉到他的极度异常,上前一步,低声询问。
魏国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他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背出卖了他。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目光扫过后续的资料。
资料显示,周志远父母早亡后,他与大哥周志刚相依为命,吃过无数苦头,最终白手起家,一步步建立起庞大的商业帝国——启航集团。报告里简略列举了启航集团涉及的庞大产业和惊人的资产估值,数字令人咋舌。
他还看到了周志远的家庭成员:妻子张晓云,四个子女——长子周健,龙凤胎儿女周雨、周蓓,幼子周承安。
当看到“周蓓”这个名字,以及旁边备注的“昨夜于本酒店遭非法挟持,今晨已被安全解救”时,魏国华瞬间明白了清晨那场风波的真相!
原来如此!原来周志远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儿子,徐英英的孙子,就在这里遭遇了不测!而他,竟然就在同一家酒店,几乎目睹了全过程!
一股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后怕?是庆幸?还是某种难以定义的牵连感?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周志远的照片上,那锐利的眼神,那紧抿的唇线,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坚毅和冷傲……
像,太像了。
不只是像年轻时的他。
那眉眼之间,似乎……似乎也隐约能看到一丝……徐英英当年那清秀而倔强的影子……
这个念头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魏国华的心上。
他缓缓坐回沙发,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之前的威严和沉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背负了巨大历史重量的疲惫和震动。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交替浮现着徐英英当年清瘦却温暖的笑容,和周志远冷峻坚毅的面容。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神已然不同,里面充满了某种决断和……一丝急迫。
“齐助理。”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
“重新评估我们在宁波的所有投资计划。另外……”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准备一下,我要尽快……见一见这位周志远先生。”
这一次,不再是好奇和调查,而是带着一份沉甸甸的、迟到了五十多年的债,和一份骤然降临、让他措手不及却必须面对的可能。
风云,因一个名字,再次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