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声音。周蓓在药物的作用下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平稳了许多,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仍未能摆脱那场惊吓。
周志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久久停留在儿子苍白却渐有血色的脸上。阿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个多层保温食盒放在床头柜上,低声道:“远哥,按您的吩咐,让酒店厨房特意做的,清淡有营养,都是小蓓平时爱吃的几样小菜和粥羹,温度正好。”
周志远微微颔首,没有说话。此刻的他,卸下了商界巨擘的所有光环,只是一个心系儿子的普通父亲。他小心地打开食盒,一股清淡的食物香气弥漫开来,他拿起小碗,打算等儿子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能让他吃上点东西。
就在这时,病房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医院环境略显突兀的交谈声。声音压得很低,但周志远敏锐的听力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只听守在外面的一个保镖用客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特别病房区,谢绝无关人员探访。”
一个沉稳、略带书卷气的声音回应道:“您好,冒昧打扰。我是魏国华先生的助理,敝姓齐。受魏先生之托,特来拜会周志远先生。”来人措辞极为谨慎客气,“魏先生得知周先生家人身体不适,深感关切,特意命我送来一点心意,祝愿病人早日康复。”
周志远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魏国华?这个名字在他庞大的关系网和竞争对手名单中,并无印象。是哪路神仙?
他听到齐助理继续道:“这是一点小小的慰问,还请代为转交。”想必是递上了鲜花和果篮。
保镖显然训练有素,并未直接放行或接纳,而是道:“感谢魏先生好意。请您稍等,我需要向周先生请示。”
片刻后,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名保镖探头进来,低声道:“远哥,外面有一位自称是魏国华先生助理的齐先生,送来鲜花水果,想见您。”
周志远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合体深色西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手里捧着一大束淡雅清新的鲜花,身旁还放着一个精美的果篮。男子见他出来,微微躬身颔首,态度谦恭有礼,却不显谄媚。
周志远推开房门,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我是周志远。齐助理?我们似乎并不认识魏国华先生。”
齐助理再次微微欠身,双手将鲜花递上,语气不卑不亢:“周先生,您好。冒昧前来,万分抱歉。魏国华先生是我们的董事长。他久仰周先生大名,得知您恰好在宁波,又听闻府上公子需要静养,深感牵挂。魏先生诚心想与周先生结识,并表示有重要的合作项目意向希望能与您当面洽谈。他嘱咐我,务必恳请您在方便之时拨冗一见。”
重要的合作项目?周志远心中冷笑。他刚经历儿子被绑、亲自出手了结仇敌,此刻哪有半点心思谈什么合作项目?这个魏国华,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方式也透着古怪。先是送来慰问,再抛出合作诱饵,看似合乎礼节,实则步步为营。
他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鲜花和旁边的果篮,又瞥了一眼病房内还在熟睡的儿子。略一沉吟,他心中已有计较。是陷阱也好,是机缘也罢,在宁波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周志远还不至于怕见一个陌生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个在他儿子出事酒店出现的“魏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魏先生太客气了。”周志远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淡笑,示意保镖接过鲜花和果篮,“感谢魏先生的关心。既然魏先生有要事相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时间地点?”
齐助理似乎松了口气,立刻道:“魏先生就在君悦酒店等候。看周先生您的时间安排,任何时候都可以。”
“好。”周志远点头,“等我儿子情况再稳定些,我会过去。”
“明白。那就不打扰周先生和公子休息了。这是我的名片,您随时方便,随时联系我。”齐助理双手递上一张素雅的名片,随后再次躬身,礼貌地告辞离开。
周志远捏着那张只有名字和一个私人号码的名片,看着齐助理消失在走廊尽头,眼神深邃莫测。
酒店内的焦灼与期待:
君悦酒店顶层套房内,魏国华几乎是在来回踱步中度过每一分钟。地上的地毯仿佛都要被他走出痕迹。他心中的焦灼、期待、愧疚、惶恐交织在一起,让他这位历经大风大浪、早已习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老人,第一次如此失态。
他无数次想象着周志远的模样,想象着徐英英后来的生活,想象着如果……如果那个猜测是真的……他该如何面对?他又该如何补偿这迟到了五十多年的亏欠?
当齐助理轻轻推门进来,低声汇报“周先生同意见面了”的那一刻,魏国华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一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他答应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先生。周先生说他安排好医院的事情后,便会过来。”齐助理冷静地回答,并简单汇报了见面过程。
“好……好……”魏国华连说两个好字,走到沙发边缓缓坐下,双手紧紧抓着膝盖,指节泛白。巨大的激动过后,一种近乡情怯般的紧张感包裹了他。
他终于要见到……可能是他儿子的那个人了。
还有那即将能见到的,未曾谋面的孙子孙女,儿媳妇……
一幅充满天伦之乐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冰冷的内心泛起一丝难得的温暖和渴望。但旋即,另一层阴霾迅速覆盖了上来。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而警惕,对着齐助理沉声吩咐,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听着,所有关于周志远的事情,关于这次见面,以及后续任何可能的接触,都必须绝对保密!尤其是……绝不能让我另外的那个继承人和他身边的人,知道任何风声,察觉到任何动向!明白吗?”
他所说的“另外一个继承人”,指的是他明面上培养、并已被外界广泛认可的接班人,涉及庞大的利益和复杂的内部平衡。一旦周志远的存在及其可能的身世曝光,必将引发难以预料的震荡和风暴。
“是,先生。我会确保一切都在绝对保密中进行。”齐助理毫不迟疑地应下,他深知此事关重大。
魏国华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期待与担忧,喜悦与危险,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见面,只是第一步。而这第一步之后,是福是祸,是团圆的序曲还是更大风暴的开端,无人能知。
他只知道,他必须去见。去见那个可能流着他血脉,眉眼间刻着他和她印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