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元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在年节前悄然而至。细密的雪屑无声地洒落,覆盖了长安城的朱甍碧瓦,掩去了街巷的尘土,也将不久前刑场的血腥与朝堂的喧嚣,暂时封存在一片洁白的静谧之下。大明宫的飞檐斗拱挂上了冰凌,在灰白的天光中闪烁着清冷的光泽,整座宫城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庄严肃穆的画卷。
然而,在这片被雪花柔化的宁静之下,暗流仍在冰层深处汩汩涌动,未曾停歇。
李治独坐在温暖如春的寝殿内,窗外是琉璃世界,室内是药香袅袅。他手中捧着一卷《尚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之上,而是失神地望着跳跃的烛火。改元带来的短暂慰藉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他与武媚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他保有帝王的尊号与形式上的最终裁决权,而她则掌控着日常政务的实际运作。他们依旧共同出现在重要的场合,接受群臣朝拜,但私下里,交谈越来越少,默契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心照不宣地回避着那些敏感的话题。这平衡,是以他的退让和上官仪等人的牺牲换来的,每一刻都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武媚则在这份“平衡”中,愈发游刃有余。立政殿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她以惊人的精力处理着帝国庞杂的事务,将“麟德”的旗帜牢牢握在手中,将其诠释为休养生息、巩固内政的黄金时期。她的权威在无声中渗透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诏令所至,无敢不从。只是,偶尔在批阅奏章的间隙,她抬头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那深邃的眼眸中,也会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身处绝顶的凛冽与孤寂。权力尽在掌握,但脚下的路,却也仿佛只剩她一人独行。
东宫之内,太子李弘已渐长成少年。他聪颖好学,性情仁厚,在老师们“仁孝”的教诲下,对父母皆怀有深厚的感情。然而,他并非对宫闱内外的风云变幻毫无感知。他隐约知道母后权势日重,也听闻过一些关于上官仪等人的模糊传言。雪花飘落在东宫的庭院中,他临窗诵读,目光偶尔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思索。他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他的成长与倾向,必将成为影响未来局势的关键变量。
遥远的墨城,也收到了大唐改元“麟德”的消息。东方墨站在元首府的露台上,望着与长安截然不同的、依旧碧波万顷的海面,神色平静。青鸾立在他身侧,轻声道:“李治此举,无非是粉饰太平,武媚顺势而为罢了。”
东方墨微微颔首:“道德无力,则假祥瑞以饰其表。李治心有余而力不足,武媚……她的路,才刚起步。”他目光悠远,仿佛看到了那片大陆上帝后之间那根愈发紧绷的弦,“这‘麟德’之下的平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西域,吐蕃,还有他们自己……隐患早已埋下。”
雪花,依旧不紧不慢地飘落着,试图掩盖一切痕迹。但在那看似纯净无瑕的白色之下,是新旧势力在“德政”帷幕后的继续角力,是寒门与旧族在权力餐桌下的暗自较劲,是帝后之间那勉强维持却裂痕暗生的平衡,是一个强大帝国在鼎盛光辉下,悄然滋生的、关乎未来的种种悬念。
麟德元年,就在这祥瑞频现、颂歌四起,却又暗流潜藏、人心各异的氛围中,缓缓拉开了序幕。新岁的雪,能覆盖住过去的血与泪,却无法冻结那注定要奔流向前的历史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