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武周改元“神功”、河北战事尘埃落定的消息传到天枢城的同时,一份由墨羽网络综合整理的、关于此次契丹之乱全过程及其政治社会影响的详细分析报告,也摆上了元首代理人李恪以及李贤、冷月等人的案头。
议政院的小型会议室内,气氛理性而沉静。
“历时一年又两月,动用兵力逾三十万,耗费钱粮无算,河北五州残破,百姓流离死者以十万计……最终,赖突厥背袭、叛军内讧,方得惨胜。”李贤放下报告,声音清晰而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案例,“纵观此役,武周朝廷在战略判断、将帅选用、临阵指挥、后勤保障、民心维系等诸方面,可谓失误连连。尤其武懿宗弃民而逃竟得轻纵,王孝杰忠勇殉国却难挽狂澜,更将其‘任人唯亲’、‘赏罚失衡’的制度缺陷暴露无遗。”
李恪微微颔首:“更关键者,在于其政权合法性的持续流失。‘何不归我庐陵王’口号,之所以能产生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并非口号本身有多高明,而是它精准地击中了武周政权法理上的软肋,并唤起了潜伏的民意。战事越不利,武氏子弟表现越不堪,这口号的回响便越强烈。即便现在叛乱平息,这颗种子也已播下。狄仁杰请召还李显,正是试图从根源上化解此危机,但……谈何容易。”
冷月补充道:“墨羽中原线报,河北民间对武周怨望极深,‘归李’之思已非空谈。而神都朝堂之上,武氏子弟与李唐旧臣间的裂痕,经此一役,亦更加表面化。武曌虽仍大权在握,但其统治基础,无疑比战前更为脆弱。她后续的举措,将至关重要。”
李贤提起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录着,边写边道:“此案例再次印证:一、军事是政治的延伸,军政失措,根源往往在庙堂;二、民心向背,绝非强权高压所能永久扭曲,一旦遭遇外部冲击或内部失败,长期压抑的情感便会寻求出口;三、血缘与裙带,无法替代才能与品德作为选拔人才的标准,否则必将导致国家治理的系统性风险。” 他抬起头,看向李恪,“代理人,我建议将此次契丹之乱的全面分析,列入高级政务学堂与司法学院的必修课题,尤其要让学生们明白,一个政权的稳固,不仅仅在于武力的强大,更在于制度的公正、人心的凝聚与传承的合法。”
“同意。”李恪道,“华胥立国未久,一切制度仍在探索完善之中。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武周之困,正是我辈时刻需警醒的镜子。我们需确保,在华胥,军功靠实绩而非血缘,司法无私于贵贱,民意有通畅的表达渠道,权力的传承有清晰合法的规则。如此,或可避免重蹈‘人亡政息’、‘一姓兴衰系于一人’的旧辙。”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天枢城井然有序的街市与远处碧蓝的海港:“元首与副帅仍在环球巡访,探寻更广阔的文明智慧。而我们留守者,亦当时刻内省,巩固根基。这乱世烽火,他乡血泪,于我华胥而言,是警钟,亦是砥砺前行的动力。”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李贤回到司法院,开始着手将今日讨论转化为正式的教案。他写下标题:《从契丹之乱析论政权合法性、民心向背与制度缺陷——以武周为例》。
笔尖沙沙,将万里之外那场惨烈的战争与深刻的人心变迁,凝固成华胥未来执政者们案头冷静分析的文本。两个世界,在同一片天空下,沿着历史的岔路,走向愈发迥异的未来。一边是旧王朝在血与火中艰难喘息,试图修补千疮百孔的统治之舟;一边是新生国度在波涛中稳健航行,不断审视他者的教训以加固自身的船舷。而那枚曾见证过纯真承诺的墨玉,如今悬挂在旧世界权力巅峰的孤独颈项上,映照着黄昏,也隐隐折射着遥远海平面上,那缕或许截然不同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