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连续跃迁，舰队引擎的嗡鸣逐渐低沉。
赵辰罡指挥舰队展开蜂巢状能量护盾，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致命的超新星残骸带。紫光星尘甩在身后，舰队正式进入“遗忘星域”边缘，围绕着恒星孤独运行的星球出现在视野尽头。
和人类熟悉的母星相差不多，这是一颗被广袤翡翠色大陆覆盖的星球，海洋如同镶嵌在翠玉间的蓝宝石，约占表面积的三分之一。
这里是联盟总部的所在地，名叫A7t12，更多的幸存者将其称之为“乐土”。它坐落在遗忘星域边缘，被不稳定的超新星残骸带环绕。
这条死亡地带绵延数光年，持续释放着强烈的电磁风暴与重力乱流，构成了天然的宇宙迷宫，难以被大规模舰队穿越。
正是这份贫瘠与危险，使A7t12在智械叛乱初期得以幸存。它易守难攻的地形，成为了溃败的有机文明联军最坚实的反攻堡垒。
舰体传来轻微的震动，水杯中的液体晃动，撒落在桌面，浅色的水渍格外刺眼。
刚刚结束一场简短会谈，秦念站在舷窗前，神色沉沉地望向这颗陌生星球的一切，一言不发。
随着高度下降，地面景象逐渐清晰。
一个巨大的半透明能量穹顶笼罩着整座城市，内部模拟着战前最适宜的环境。这里是联军指挥部、各国外交使馆及核心科研机构所在地“新曙光”。
穹顶之下，人造阳光洒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一如既往，仿佛战火从未波及这片净土。而在穹顶之外，那些拥有更多人的聚集地，环境远比此地恶劣。
曾经文明的巅峰，只剩下这些了吗？
在“共同生存”的旗帜下，各种族维持着脆弱的合作。
但行走在“新曙光”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桑赫利战士对人类投去的轻蔑目光，克里尔截肢族商人精打细算地衡量着每份资源的回报率，艾达灵族人对周围的混乱抱以疏离的冷漠……
在这里，信任是最奢侈的商品。
“秦念，我们已经向联盟转达了你的要求。”伊瑟拉望向那个背对他们的男人，“他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她无法假设秦念此刻的心情。目睹曾经辉煌的文明变成如今的模样，这位无心无情的战争恶魔，为其他文明带来的灾难的天灾，是否会感到一丝怅然？
“你们先去。”秦念收回视线，左手轻按腰间的刀柄，“我去街道上走走。”
见秦念离开，齐岁立即起身想要同行。
秦念停下脚步，偏过头，眼中倒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你留下，齐岁。待会的会议，你才是主角，准备好对付他们。”
或许这个时候，应该让秦念一个人待会。
齐岁怔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外。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足够他明白，秦念并非全然无心无情的恶魔，那人只是不愿意展露，也不愿意让人知晓。
“走吧。”齐岁再开口，声音冷峻，“胜利的第一枪已经打响，现在是时候让各族统一意见，发动对智械的反攻。他们没有拒绝的机会。”
他推门而出，没有回头。
与来时相比，这位年轻少将的气质已然不同。最后的青涩褪去，为了能赶上另外一个人的步伐，他必须让自己足够强大。
杨文渊凝视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秦念。
联军最高指挥会议室中，众种族代表笼罩在一片肃穆的银灰色调中。穹顶投下冷白色光束，在哑光黑的会议桌表面形成模糊倒影，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暗色湖面。
能量屏障发出低频嗡鸣，节肢族甲壳散发的臭氧气息、桑赫利战士身上若有若无的硫磺味，艾达灵族若有若无的灵能波动，多种族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这片空间躁动不安。
李斯特从联盟统帅退居上将，仍然是人类方的代表。他坐在人类席位方，身着军装，在冷光下，肩章上精心打理好的将星格外刺眼。
即便站直身躯，他的身高也不及在座某些种族代表的一半，但作为人类帝国的代表，他理应获得应有的尊重。
“诸位，”李斯特双手撑在桌面，声音在环形会议室中回荡，“我们必须建立完善的监督机制，绝不能放任权力过度集中。将联军命运托付给一个战犯，这是对五十年前为和平努力的牺牲者的亵渎！”
他刻意放慢语速，确保同声传译系统能准确传递每个字的重量：“更令人愤慨的是，他竟然将指挥权交给一个年轻少将。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足以证明，他根本不在乎有机文明的存亡！”
李斯特身为人类，却坚决反对释放秦念，这个立场确实出乎其他种族的预料。
格里克斯的节肢手指不安地敲击着数据板。秦念尚未现身，齐岁和杨文渊也没有到场，这才让这人得以畅所欲言。
“赞成。”
金属摩擦般的嗓音从会议室另一端传来。锻石，亥伯里昂铸造者的代表，全身上下的机械化程度已经达到90%，只有大脑，还属于生物范畴。
他机械化的面孔上，代表着眼睛的红色光学镜头亮起，发声器替代了作为生物的声带，发出电子音：“根据历史数据建模，秦念的威胁系数高达97.3%。而齐岁的作战经验仅相当于我军初级指挥官水平，将联军存亡寄托于此，不符合风险管控逻辑。”
他的镜头锁定在李斯特身上，扫描对方微表情变化，试图判断这个人类的立场是否真诚。
尚未被机械替代的那部分大脑让他保持着警惕，感性告诉他，必须对这个人类保持怀疑。
有了锻石的表态牵头，会议室顿时沸腾起来。各族代表争相发言，严肃的会议室俨然变成了一个吵闹的菜市场。
尽管措辞各异，他们的核心诉求却惊人一致。
说到底，不过是既想要借用秦念的能力，又想要严格限制他的权力。典型的既要又要！趁着正主尚未到场，各种不切实际的设想被纷纷抛出。
伊瑟拉静坐在光影交界处，长袍随能量微微飘动，头冠上的神经束泛起微光，记录这场会议的细节。
她修长的手指交叠在膝上，水晶般的眼眸半阖，对这场争论表现出彻底的漠然。
上一次讨论是否要无罪释放秦念的会议也是如此，人数虽比现在更少，但都一样的吵闹，一样的草台班子。
即便如此，在严格的保密措施下，最终结果也不应该那么快被智械知晓。
他们中间，难道有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