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指示灯转为稳定的绿色，李明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拆除秦念后颈与脊椎侧方的神经接驳装置。
“写入完成，伪装层与宿主神经信号完美融合。病毒目前处于深度休眠状态，除非收到盖亚系统独有的高阶解析协议，否则绝不会被触发。”
秦念缓缓从平台上坐起身，抬手按了按后颈，慢慢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骨骼传来几声轻微的脆响。
齐岁对李明成点了点头，语气郑重：“李博士，在这一切彻底结束之前，只能委屈你暂时留在这里了。”
李明成跟随秦念参与了实验全程，不仅知晓病毒的完整架构，更是旁听到了两位联盟领导之间许多不宜外传的对话。
即便他本人绝不会背叛，也难以保证不会被其他人或盖亚盯上，采取非常手段。留在这座堪称铜墙铁壁的地下核心实验室，反而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李明成立刻挺直脊背，神情肃然：“我明白，大统领，这是我应尽之责。与秦长官将要承担的风险相比，我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牺牲。”
他说的是真心话，目光飘向正在穿衣服的秦念，眼底藏着难以掩饰的敬意。
秦念低头套上那件纯黑色的作战衣，闻言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净说些没用的场面话。”
齐岁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调侃道：“你明明挺喜欢听别人说好话的，怎么说点真话，承认别人的好意就这么难？”
秦念系扣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瞪他：“要你教我做事？”
李明成：“……”
他没眼看！
什么战争恶魔、联军统帅，私底下你来我往的对话，简直像讲双人相声似的！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敢相信。
但现在，他都荼毒的已经习惯了。哪天没听到这两人吵上几句，那才是奇怪呢！
实验室墙壁内嵌的加密通讯器亮起幽蓝色的光芒。齐岁走过去按下接听，守卫的声音传来：“报告大统领，亥伯里昂铸造者代表锻石阁下来访，要求即刻面见。”
秦念与齐岁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吐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对这件事可真上心，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生怕我看不出他别有心思。”他看向齐岁，“有动作了？”
齐岁眼中的温度骤然褪去，方才那点稀薄的轻松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
“嗯。根据凯洛斯最后提供的情报，探测到八年前失联的亥伯里昂舰队突然出现，向预定战场宙域靠拢。”
“后方交给我。就算你……”齐岁顿了顿，喉结微动，稳住了声音，“……最终没有回来，我也绝不会让他摘了桃子，毁了你的计划。”
秦念戴好了最后一只战术手套，闻言斜睨他一眼：“我是你仇人吗？齐大统领。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等我活着回来亲手收拾他？”
齐岁：“……”
他被噎得一时语塞，简直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先开始毫不忌讳地谈论“死后之事”的？怎么绕了一圈，被指责说话不吉利的反倒成了他？
秦念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那力道不轻，齐岁猝不及防，被拍得一个趔趄。
“算了，”秦念大度地总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说话没轻没重。”
他指了指门外，神色重新归于冷静：“先去应付他。再过几天，我就去盖亚的大本营玩玩。你可记好咯，帮我看住他。”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齐岁低声回应，整理了一下被拍皱的军装肩线。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着后续安排，一边并肩朝外走去，身影在走廊冷白的灯光下拉长。
李明成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自动门后，门扉完全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实验室只剩下仪器运作的细微低鸣，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
“都还是两个年轻人啊……”
“神骸”星球表面刮着永不停息的金属风暴。由于大气稀薄，星空失去了柔和的过渡，呈现出一种纯粹而沉重的墨色。两轮恒星悬挂在天空中，遥远到只剩下一个不大的轮廓。
几分钟前，联军主力舰队完成了首轮佯攻，成功将“神骸”星外层防御舰队的主力诱离了轨道。
准备突入星球内部的其余人员都已在登陆舱内就位，只有秦念仍独自站在“归墟”号的舰桥上，进行最后的路径微调。
舰载的合成音平稳响起：“进入行星重力井边缘，侦测到密集的被动引力波扫描网络。启动‘虚空漫步’协议。”
“归墟”号修长的舰体表面泛起一层水波般的涟漪，光学涂层与引力发生装置协同作用，以一种违背常规物理直觉的方式，在盖亚布下的无形探测网中悄然滑行。
“第一层防御网突破完成。遭遇零星拦截无人机集群，数量12，建议规避，接战将暴露能量特征。”
秦念的目光锁定着不断刷新的威胁标记，指令简洁：“执行规避，保持隐匿。”
舰体做出几个小角度的诡异偏转，几道仓促射来的猩红能量光束带着毁灭性的高温，毫厘之差擦过舰体边缘，消失在后方翻滚的金属尘云之中。
“高度下降至对流层。警告：环境金属风暴密度激增百分之四百。切换至地形跟随模式。”
舷窗外的景象骤然变得狰狞怪诞。巨大的金属结构如同扭曲的森林拔地而起，直插天际。翻滚的金属粉尘云中，粗大的能量管道横亘其间，表面流淌着过载的炽白光芒。
这里没有生命，没有土壤，只有无穷无尽的充满敌意的金属。
这是一座属于钢铁的坟墓。
“已锁定预定着陆点坐标。”秦念的声音突然切入小队加密频道，为这支仅二十余人的精英小队下达指令，“与总部中继信号已完全中断，我们进入通讯静默区。诸位的任务明确，在我行动期间，引开并分散敌方防御火力，避免正面接战，以存活和制造混乱为优先。”
选择如此少量精英执行这次斩首任务，实属无奈。
盖亚的智械军团能够爆兵，在正面战场近乎无穷无尽，联军难以取得决定性胜利。因此，秦念只能选择最危险，也是最根本的方案：
突入核心，从源头解决问题。
这里是盖亚最大最重要的算力集群节点，但并非唯一。如果不能在这里一击致命，让其核心意识逃逸，未来将更难追踪和剿灭。
必须毕其功于一役。
所以，秦念选择上去“送”。
但如何“送”得真实，送得能让盖亚深信不疑，并最终将其引入既定的流程，才是接下来一切行动的关键。
“归墟”号平稳地滑入一座钢铁巨山崩塌形成的断裂峡谷中，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一段直径超过百米的废弃能量管道断裂口前。
轻微的震动透过甲板传来，尾部舱门在液压系统的驱动下猛地向两侧滑开，刹那间，一股混合着浓重铁锈、电离臭氧与高温灼烧金属气味的炽热狂风灌入舱内。
被粉碎到极致的金属粉尘与冷却液泄漏形成的蒸汽混合，形成了灰蓝色的雾气，笼罩着钢铁森林的底部，能见度急剧下降至不足百米。
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拳头大小悬浮的监视节点，就像一只只飞天水母，伸展着触须般的传感器，扫描光束缓缓扫过空间。
雷克第一个踏出舱门，他嫌弃地啐了一口，声音在密闭头盔内回荡：“这鬼地方，连空气都想杀人。”
“全体注意。”秦念的声音再次响起，“三分钟后，前线将在东南方向27度区域进行一轮精准炮击，制造持续约九十秒的能量乱流区。我们将趁此窗口期，向能量读数最高的核心区域突进。”
李斯特背靠着对面冰冷的巨型管壁，最后一次检查手中那把改装过的重型脉冲步枪。
这位前联盟元帅放弃了所有指挥权，坚决以个人身份加入行动。他能曾经身居高位，虽然决策保守欠些火候，但个人实力与战斗素养却过硬，秦念没有拒绝的理由。
李斯特身着与其他队员无异的黑色战术装甲，脸上没什么表情，紧紧地握住枪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大概率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战。
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想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