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姐姐后,陈晓感觉自己像卸下了最沉重的枷锁,动作变得更加轻盈,思维也愈发冷静。他像一台剔除了情感模块的精密机器,全力运转,只为完成最终的“凤凰计划”。梅机关内部日益弥漫的失败气息,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条深埋的“暗线”,并未被组织遗忘。
在一个例行检查死信箱的傍晚,他再次发现了那不起眼的标记。小心取出密信,回到宿舍反锁房门,用特定的药水显影,译出电文。
电文的内容,让他拿着纸条的手指,微微顿住。这不是往常的情报指令或嘉奖令,而是一封措辞严谨,却透着不容置疑意味的“最后指令”。
“夜莺:抗战胜利在望,党国铭记汝于敌营之卓绝贡献与巨大牺牲。兹命令如下:
一、务必确保自身安全,坚守岗位至最后时刻,非接指令不得擅离;
二、尽全力保存日伪机关之核心机密档案,尤以人员名单、潜伏网络、特工档案为要,此乃战后肃奸、巩固政权之关键;
三、胜利之后,需即刻向组织报到,接受必要之审查与甄别,汝之身份特殊,此程序不可或缺,望予理解。
四、汝之功勋,上峰已有记录,待归队之日,荣华富贵,必不负汝。”
落款是熟悉的“渔夫”。
陈晓看着这封电文,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
“保存自身”?说得真好听,本质是让他这颗钉子楔到最后,不能提前松动。
审查?甄别?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会是怎样的场景。一群坐在后方、对他这些年经历的一切毫不知情的官僚,用怀疑和审度的目光打量着他,反复盘问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他可能“变节”或“被污染”的证据。他的功绩,在那些人眼中,或许首先是需要被警惕的“污点”。这感觉就像让一个刚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先去澡堂子把自己刷掉三层皮,证明自己没沾上地狱的臭味才能上岸。这与他预想中功成身退、悄然隐退的结局,简直是南辕北辙。
保存档案?为战后肃奸和巩固政权?说得冠冕堂皇。他几乎可以肯定,军统,或者说国民党方面,想要这些档案,更大程度上是为了清除异己,打击政敌,甚至是为了与可能的新对手(他脑海中闪过地下党的身影)争夺主动权。让他冒着暴露的风险去保护这些档案,无非是把他当成最后还要榨取一次价值的工具。这种\"物尽其用\"的思路,真是充满了官僚主义的\"智慧\"。合着他这块好钢,不仅要在敌人心脏里当搅屎棍,还得在胜利后变成他们清理门户的扫把?
荣华富贵?他内心更是冷笑。他瑞士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恐怕比军统能许诺的“荣华”要实在和庞大得多。更何况,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依靠组织奖赏才能生存的热血青年了。这些年在地狱里的摸爬滚打,让他深刻理解,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足够硬的通货。组织的饼画得再大,也大不过他自己藏在海外银行保险库里的真金白银。况且组织的\"富贵\",代价很可能是下半生的监控、审查和不得自由。
这封指令,看似是关怀和承诺,实则是忽悠、枷锁和卖身契。
它清晰地表明,组织已经开始考虑战后安排,并且将他定位为一枚需要被控制、被审查、最后再决定如何使用的\"重要资产\"。一种被明码标价待价而沽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干净的、可供驱使的“英雄”,而不是他这样一个满手血腥、心思难测、知晓太多秘密的“活档案”。
这是他第一次与组织出现如此清晰、如此根本性的目标分歧。他想要的,是自由,是彻底告别过去,是带着姐姐开启全新的、不受任何人控制的生活。而组织想要的,是他这个人,以及他脑子里、他掌控下的所有秘密,继续为他们的政治目的服务。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拿起火柴,划燃,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电文的边缘,迅速将其化为灰烬。那点代表着“荣华富贵”的微弱光亮,在他眼中一闪即逝,化为虚无。
审查?他不会去。
档案?他会处理,但绝不是按照军统的意思。
荣华富贵?他嗤之以鼻。
他走到书桌前,摊开密码本,开始撰写回电。措辞一如既往的恭敬、坚定,仿佛一个接到圣旨的忠臣:
“渔夫:电令已悉,感激上峰信任与体恤。属下必定恪尽职守,保全有用之档案,坚守岗位至最后一刻,静待黎明到来。夜莺。”
他仔细译成密码,准备下一次投放死信箱。
“遵命”?他内心冷笑。这只是稳住对方的必要表演罢了。就像他曾经对佐藤、对濑川说过的无数个“嗨”一样,不过是通往真正目的的台阶。
他合上密码本,眼神锐利如刀。
军统组织的指令,非但不能束缚他,反而更坚定了他“凤凰涅盘”,彻底脱离的决心。
只是,在最终振翅高飞之前,他需要处理好这些敏感的\"档案\"。这既是消灭自身痕迹的关键,也是可能成为未来某种情境下,有用的\"筹码\"。
那么,该如何处理,才能既符合自己的利益,又不会立刻引来组织的追查呢?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中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