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昆仑仙境,身后的喧嚣与杀机仿佛被那无形的界限骤然切断。然而,白素贞的心并未有半分轻松,反而绷得更紧。
仙境之内,景象与外界的险恶截然不同。但见云海铺地,霞光漫天,无数仙山浮岛悬于空中,琼楼玉宇隐现其间,奇花异草遍地生香,仙鹤瑞兽悠然自得。浓郁的先天灵气几乎凝成实质,吸入一口,便觉周身舒泰,先前硬闯迷阵罡风、应对神兽所消耗的法力与受创的经脉,竟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但这祥和宁静之下,是更加森严、无处不在的天规与法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无形的神识扫过这片天地,监控着一切。她这外来者,尤其是身负妖气、未经传召便闯入者,在此地如同白纸上的墨点,异常醒目。每一道偶然掠过的仙光,每一声遥远的鹤唳,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仔细打量这梦寐以求的仙家胜景。怀中的“小挪移令”持续散发着微热的波动,那点星辉如同最忠诚的向导,指引着她向着这片浩瀚仙境的核心深处飞去。她将马小玲所传的上清仙法运转到极致,竭力收敛所有妖气,让周身弥漫的尽是纯正清玄的玄门气息,希望能尽量减少此界法则的排斥和那些潜在监控者的注意。
一路飞遁,竟出乎意料地顺利。并未遇到预想中层层叠叠的盘查和阻拦。或许是因为她能施展如此正宗的上清仙法,让感应到她的存在误以为是哪一脉的玄门弟子奉命前来;又或许是昆仑广大,仙人们各司其职,并不会时刻关注每一个入境者;更或许,是那枚“小挪移令”散发的微弱空间波动, subtly 混淆了她的一部分天机,让她得以在这森严仙境中寻得一丝缝隙。
终于,在穿越了数重云海仙山之后,小挪移令的指引变得异常清晰和灼热。前方出现一座并不算特别巍峨、却道韵天成、祥光万道的仙山。山势奇古,苍松翠柏之间,有白鹿衔芝,灵猿献果。山顶之上,并非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一座看似简朴、却与整座山、与周遭天地完美融合的洞府。洞府上方云雾缭绕,凝聚成“麒麟崖”三个古朴大字,下方洞口则有“长生洞”三字。
一股浩瀚、温和、充满无尽生命气息的伟力,正从那洞府之中弥漫开来。仅仅是靠近,白素贞便感觉自己损耗的元气几乎瞬间补满,连神魂都仿佛被洗涤过一般。
就是这里!南极仙翁的清修之地——长生洞!
希望如同炽热的火焰,瞬间燃遍全身,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恐惧。她按落遁光,落在洞府前一片洁净的青玉平台上。平台之上,已有两人等候。
那是两位仙童,一着黄衣,一着白衣,看似年幼,却眼神清澈通透,蕴含着不凡的法力波动,正是常年随侍仙翁左右的鹿童与鹤童。他们显然早已察觉到她的到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并无敌意,却也带着审视。
白素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沸腾的情绪,整理了一下因一路奔波而略显凌乱的衣衫,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晚辈白素贞,拜见两位仙童。晚辈有十万火急之事,恳求拜见南极仙翁老爷,求赐仙草救命!望仙童慈悲,代为通传!”
鹿童与鹤童对视一眼,鹤童开口道:“师尊已知你来意。然仙草乃天地灵根所生,非同小可,岂能轻易赐予?你且说说,所求为何?”
白素贞闻言,心中更是敬畏,知道仙翁早已洞悉一切。她不敢有丝毫隐瞒,更不敢有半分矫饰,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青玉地上,未语泪先流:
“仙童明鉴!晚辈白素贞,本是青城山下清修的一介蛇妖,蒙黎山老母传法,修得仙法,得悟人身。后承观音菩萨点化,为报救命恩情,入红尘,与钱塘医师许仙结为夫妇。我夫妻二人一向恩爱和睦,悬壶济世,从未有害人之心。”
她声音哽咽,将端午惊变之事细细道来,字字血泪:“只因端午佳节,夫君劝饮雄黄酒…晚辈道行浅薄,未能抵受…一时现出原形,竟将夫君…活活吓死!夫君他…他一生行善,救人无数,阳寿未尽,却因我之过,遭此横死…魂魄离散,肉身将朽…”
说到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重重叩首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玉石,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此皆我白素贞一人之罪!万死难辞其咎!然夫君无辜!听闻唯有仙翁老爷的灵芝仙草,有起死回生之逆天神效!晚辈斗胆,拼死闯入昆仑,并非不知天规森严,实乃救夫心切,别无他法!求仙翁老爷大发慈悲,赐下仙草,救救我夫君!只要能救回夫君,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愿散尽千年修为!愿承受一切天谴!永世为奴为婢,报答仙翁大恩!求仙翁老爷垂怜!求仙童慈悲!”
她伏在地上,肩头剧烈颤抖,悲恸与绝望之情溢于言表,那声声泣血般的哀求,在这宁静祥和的仙境中显得格外凄楚动人。
鹿童与鹤童看着她,眼中也流露出一丝不忍。他们常年随侍仙翁,见过无数求药者,但如此情真意切、甘愿付出一切只为他人的,却也少见。
就在这时,洞府内传来一个温和却充满无上威严的声音,仿佛自亘古传来,直接在众人心间响起:“痴儿,情之一字,竟重逾千年道行乎?”
话音未落,一位老者已悄然出现在洞府门口。他鹤发童颜,面容慈和,手持蟠龙拐杖,周身并无迫人气势,却仿佛与天地同呼吸,与万物共脉搏,正是寿星南极仙翁。
白素贞见到正主,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连连叩首:“晚辈白素贞,拜见仙翁老爷!求仙翁老爷慈悲!”
南极仙翁目光落在白素贞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过去未来,缓缓道:“你之前尘往事,吾已知晓。黎山门下,根基倒也算正。闯入昆仑,触犯天规,本是重罪。”
白素贞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脸色惨白。
却听仙翁话锋一转:“然,念你救夫心切,情有可原。更难得的是,你身负精纯上清仙法,并非那等邪魔外道。此法…嗯?”仙翁的目光微微一顿,似乎在她运转的功法气息中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异常高妙古老的韵味,那并非寻常黎山一脉所能拥有,甚至隐隐超乎他的预料。他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深思。
这细微的变化,白素贞并未察觉,她只听到仙翁语气似有转圜,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泪眼婆娑地抬头望去。
南极仙翁沉吟片刻,似乎权衡着什么,最终缓缓颔首:“许仙确乃善人,不该绝于此劫。你虽有过,然这份舍己为他、坚逾金石的情意,亦是难得。天地大道,亦不外乎人情。”
他手中的蟠龙拐杖轻轻一顿地。
顿时,洞府深处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一株晶莹剔透、宛如碧玉雕琢、散发着无尽生命气息和浓郁道韵的仙草,缓缓飞出,悬浮于白素贞面前。那叶片之上,仿佛有日月星辰流转,生命本源的气息澎湃如海。
正是那能肉白骨、活死人的天地至宝——灵芝仙草!
“拿去吧。”南极仙翁的声音温和而慈悲,“速回救人,迟则生变。切记,此草逆天改命,乃承大因果,日后你夫妻二人,当时刻心存善念,广积功德,以偿今日之缘法。”
幸福来得太突然,白素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呆呆地看着那近在咫尺、梦寐以求的仙草,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她,让她一时竟忘了反应。
直到鹿童在一旁轻声提醒:“师尊赐药,还不快快谢恩?”
白素贞这才如梦初醒,瞬间热泪盈眶,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嘶哑颤抖:“谢仙翁老爷天恩!谢仙翁老爷慈悲!仙翁老爷再造之恩,白素贞与夫君许仙永世不忘!必当时刻谨记老爷教诲,终生行善,绝不敢有负仙恩!”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极其小心、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般,接过了那株霞光流转的灵芝仙草。仙草入手温润,磅礴的生命能量瞬间涌入体内,让她浑身舒泰,仿佛拥有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去吧。”南极仙翁挥了挥手,身影渐渐淡去,重回洞府之中。
鹿童与鹤童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化作清风消失。
白素贞紧紧将仙草护在怀中,再次对着长生洞方向深深一拜,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驾起遁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朝着来路、朝着钱塘、朝着那个等待她救赎的家,疯狂飞去。
来时满心绝望,步步荆棘;归时怀抱希望,归心似箭。
仙草已得,官人,等我!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