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温润如玉、蕴藏着磅礴生机的灵芝仙草,白素贞将遁速催至极限。归途似乎因希望而缩短,那曾经阻路的万花迷仙林与九幽罡风带,在她归心似箭的疾驰下,竟也显得不再那般可怖。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官人还在等着她!
昆仑仙境的祥云瑞霭被远远抛在身后,凡间的气息逐渐清晰。当她终于看到那片熟悉的、笼罩在暮色与悲戚中的杭州城时,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许府之内,一片死寂。
小青正守在许仙床前,双目红肿,神色憔悴不堪。短短几日,于她而言却如同过了几个世纪。她不仅要承受姐姐奔赴死地、生死未卜的煎熬,更要日夜不休地以自身微薄法力护住许仙肉身,防止其彻底僵坏腐朽,其间辛苦与焦虑,不足为外人道。
李公甫和许姣容也来过数次,每次都是唉声叹气,泪流满面。他们只知许仙突发恶疾暴毙,白素贞悲痛过度外出寻药,却不知具体详情,心中早已不抱希望,只是看着小青固执地守护,不忍多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道炽烈的白光猛地从天而降,落在院中,现出白素贞苍白却异常明亮的身影。
“姐姐!”小青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间从凳子上弹起,冲了出去。当她看到白素贞虽然风尘仆仆、发丝凌乱,但周身并无严重伤势,尤其是那双眼睛,重新燃起了灼人的光彩时,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
“青儿!”白素贞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臂,声音因急速赶路和激动而沙哑,“官人怎么样了?肉身可还完好?”
“完好!完好!我一直用法力护着!”小青连忙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姐姐,你真的回来了!仙草…仙草求到了吗?”
白素贞重重地点了下头,从怀中无比珍重地取出那株霞光流转、香气沁人心脾的灵芝仙草。仙草现世的瞬间,满室生香,一股庞大的生命能量弥漫开来,连小青都觉得精神一振,几日来的疲惫被驱散了不少。
“快!快救姐夫!”小青激动得声音发颤。
姐妹二人快步冲入房内。床榻上,许仙依旧静静地躺着,面色青白,肢体冰冷僵硬,毫无声息,唯有在小青法力的护持下,肉身未曾腐坏,维持着最后的状态。
看到许仙这般模样,白素贞的心又是一阵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将灵芝仙草捧到许仙唇边。那仙草似乎自有灵性,感受到生机的断绝,叶片上的霞光愈发柔和流转。白素贞运转法力,小心翼翼地从仙草上引导出一缕最为精纯的碧绿色生命精元,缓缓渡入许仙口中。
那精元一入口,便如同甘霖落入干涸的土地,迅速渗入许仙的四肢百骸。
奇迹发生了!
在小青惊喜交加的目光注视下,许仙那青白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去死气,逐渐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色。冰冷僵硬的肢体,似乎也开始软化,皮肤下隐隐有微光流动。
白素贞不敢有丝毫怠慢,全神贯注,继续引导着仙草的精元,一丝丝、一缕缕地注入许仙体内。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对法力精准的掌控,既要保证生命精元充分滋养其肉身魂魄,又不能过于猛烈,以免虚不受补。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内静得只剩下几人紧张的呼吸声。
仙草的光芒逐渐黯淡,其蕴含的无尽生机正在源源不断地注入许仙体内。他的脸色越来越红润,胸膛开始出现极其微弱的起伏,冰冷的身躯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终于,当最后一缕精元渡入许仙口中,整株灵芝仙草化作点点莹光,消散于空气中之后——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深渊的呻吟,从许仙喉间溢出。
他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皮艰难地挣扎着,似乎想要睁开。
“官人!”
“姐夫!”
白素贞和小青同时扑到床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许仙的眼皮挣扎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茫然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初时,眼神涣散无焦,充满了对周遭环境的陌生与困惑,仿佛沉睡了千万年刚刚苏醒。
“官人!官人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白素贞喜极而泣,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在许仙逐渐恢复温度的胸膛上。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重新传来的微弱脉搏和温热,巨大的幸福感几乎将她淹没。
小青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又哭又笑。
许仙的目光缓缓移动,逐渐聚焦。他首先看到了泪流满面、激动不已的白素贞,眼神中闪过一丝下意识的依赖和熟悉。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干涩沙哑的声音:“娘…子…?我…我这是怎么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浑身无力,头脑昏沉。
“没事了,官人,没事了!你只是生病了,现在好了,都好了!”白素贞连忙擦去眼泪,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声安抚着他,生怕刺激到他初醒的神经。
许仙顺从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有些茫然和疲惫。他试着想动一下,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在白素贞的搀扶下,他勉强喝了几口温水,然后又沉沉睡去。
但这一次,是安稳的、带着生机的沉睡,呼吸均匀,面色红润。
“太好了…太好了…”小青看着安然睡去的许仙,捂着嘴,激动得语无伦次。
白素贞坐在床边,轻轻握着许仙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她看着丈夫恢复生机的面容,心中充满了对南极仙翁的无尽感激,对马小玲的深深感恩,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庆幸。
然而,在这巨大的喜悦和放松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浮现。
许仙醒了,是的,他活过来了。
但是,他方才初醒时的眼神,除了茫然,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洞与惊悸残留。那场“噩梦”真的能随着苏醒而彻底遗忘吗?那深入灵魂的恐怖一幕,那直面巨蟒原形的极致惊吓,真的能随着仙草修复肉身魂魄而完全抹去吗?
白素贞不敢深想,只能用力地握紧许仙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这失而复得的幸福,驱散那心头悄然笼罩的阴霾。
她仔细地为他掖好被角,吩咐小青去熬些清淡的米粥,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窗外,夜色渐深。杭州城华灯初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许府内的死寂也被生机取代。
但白素贞心中清楚,有些东西,或许已经不一样了。仙草救回了许仙的命,却未必能彻底抚平那惊骇带来的裂痕。那裂痕如同瓷器上细微的冰纹,看似完好,实则脆弱,只需一点外力,便会彻底崩裂。
而此刻,远在金山寺静坐的法海,猛然睁开了双眼。他手中念珠微微一顿,眉头紧蹙。他感知到,那股本已消散的、与许仙相连的生机死气,竟重新勃发起来,而且比以往更加旺盛,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纯净强大的仙灵之气!
“起死回生?”法海眼中精光一闪,面色变得更加凝重,“竟是逆天改命之术!妖孽…果然神通不小,竟连昆仑仙草也能求得!然,逆天而行,因果更大!许施主,你如今虽生,却恐已陷更深劫网之中!阿弥陀佛!”
他缓缓拨动念珠,眼神愈发坚定。在他看来,白素贞此举非但不是善举,反而是以更大的神通干扰天道运行,将许仙更深地绑缚在妖孽身边,其祸更烈!
与此同时,钱塘城外阴暗的角落,一缕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漆黑魔气,如同毒蛇般悄然游弋。它似乎也感应到了城中那股突然勃发的、充满诱惑力的生机与仙气混合的气息,发出了无声的贪婪嘶鸣,变得更加活跃起来。
许仙的复活,并非故事的结束,反而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更深的、隐藏于水下的涟漪与暗流。
白素贞守着她的官人,心中充满失而复得的喜悦,却也隐隐感到,一场更大的风雨,正在悄然酝酿。她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是汹涌波涛中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