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荒凡尘,马小玲并未直接返回昆仑虚。心中对因果业力的感悟尚需沉淀,而冥冥之中,一丝与翼族相关的、颇为独特的因果牵引,让她调转了方向,朝着翼族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行去。
那并非充满暴戾与侵略性的业力,反而带着一种纯净的挣扎与隐忍的悲悯,在这魔气缭绕的族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翼族,虽自称为魔,实则乃是上古神魔后裔的一支,血脉中兼具神性与魔性。擎苍一脉,便是其中魔性压过神性,崇尚力量与征服的代表。其族地多位于地势险峻、瘴气弥漫之处,与天族掌控的清明仙山形成鲜明对比。
马小玲此刻所在的,是一片名为“黑沼泽”的边缘区域。此地是翼族与一些弱小妖族、流亡散修的缓冲地,龙蛇混杂,秩序更为混乱。污浊的泥潭冒着毒泡,扭曲的怪木枝桠如同鬼爪,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与淡淡魔气混合的刺鼻气味。
她的目标,是前方不远处一座依托着几块巨大黑岩搭建的简陋集市。集市上,可见形貌各异的翼族(大多收敛了羽翼)、一些化形不全的小妖,以及少数气息阴郁的人族修士在此交易。交易的物品也光怪陆离,有沾染魔气的矿石、剧毒的草药、未经净化的妖兽内丹,甚至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法器残片。
马小玲依旧是一身布衣,气息内敛至与寻常散修无异,缓步走入集市。她的神识如水银泻地,瞬间便锁定了那股独特因果的源头——位于集市角落的一个小小摊位。
摊主是一名女子。
她身着简单的墨绿色衣裙,并未像大多数翼族女子那般穿着暴露或装饰华丽。容颜清丽绝伦,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愁,与这嘈杂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她身后收敛着一对漆黑的羽翼,羽翼光泽黯淡,边缘处甚至有些许破损,显露出其主人境遇的不佳。她摊位上摆放的,并非什么珍贵之物,只是一些她自己采集、初步处理过的草药,以及几件手工编织、蕴含微弱安宁气息的饰品。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虽有翼族特有的魔气波动,但那魔气却异常纯净,没有丝毫暴戾之感,反而隐隐透着一股试图净化、克制自身魔性的努力。缠绕在她身上的因果之线,也多是与救助、怜悯相关,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浅金色,与周围翼族那深黑、暗红的业力线条形成鲜明对比。
“是她了,翼族公主——胭脂。”马小玲心中了然。根据她之前收集的信息与此刻的观察,此女正是擎苍之女,却因其善良本性而不受父亲待见,在族内地位尴尬,常被排挤,甚至因其“不合时宜”的慈悲而遭到嘲笑。
此刻,胭脂的摊位前颇为冷清。偶尔有翼族路过,投来的目光也多是鄙夷或不屑。
“哼,公主殿下又来卖这些没用的东西了?与其弄这些花花草草,不如想想怎么提升实力,替君上分忧!”一个身材高大的翼族战士嗤笑道。
胭脂抿了抿唇,没有反驳,只是默默整理着摊位上有些凌乱的草药。
这时,一个拖着断腿、衣衫褴褛的老翼族艰难地爬到摊位前,颤抖着手拿出一块下品魔晶:“公主……求、求点宁神草,我……我疼得受不了了……”
这老翼族显然是上次战斗的伤兵,未被妥善救治,伤口被魔气侵蚀,痛苦不堪。宁神草虽不能根治,却能稍微缓解痛苦。
胭脂看着那块几乎是她摊位所有物品价值总和的魔晶,又看了看老者痛苦的神情,轻轻将魔晶推了回去,拿起几株品相最好的宁神草,又额外添了一小截有镇痛效果的幽魂木,塞到老者手中:“拿去吧,老人家。这个……不值钱。”
老者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连连叩头:“多谢公主!多谢公主慈悲!”
周围的几个翼族见状,更是发出毫不掩饰的嘲笑:“真是丢尽了我们翼族的脸!对这等废物也施舍慈悲?”
“就是!擎苍君上何等英雄,怎么生出这么个……”
污言秽语传来,胭脂的身体微微颤抖,低下头,紧咬着下唇,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却依旧没有出声反驳。
马小玲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胭脂身上的浅金色因果线,因这次善举而又明亮了一丝,但与整个翼族那庞大、黑暗的集体业力相比,如同萤火之于黑夜。
她缓步走到胭脂的摊位前。
胭脂感觉到有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却带着疲惫与忧伤的眼眸。“请问……需要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怯意。
马小玲没有看摊位上的物品,目光平静地落在胭脂脸上:“你的慈悲,在此地,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负担。”
胭脂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警惕:“你……你是谁?”
“一个过客。”马小玲语气平和,“见你本性纯良,与周遭格格不入,故有一问:你可曾想过,你个人的善行,于这整个族群的命运,于这弥漫的仇恨与厮杀,有何意义?”
胭脂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本能地不忍见伤痛,不忍见死亡,想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
“我……我不知道。”她低下头,声音带着迷茫,“我只是……不想看到更多的人痛苦。父君他们追求的霸业,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更多的眼泪……无论是我们翼族,还是天族,甚至是那些凡人……”
“所以,你便独自在此,用这微末的善意,对抗整个族群的洪流?”马小玲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如同螳臂当车,飞蛾扑火。”
胭脂的脸色更加苍白,马小玲的话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无力与绝望。她何尝不知自己的行为徒劳?只是,除了这样做,她还能如何?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抬起头,眼中已有了泪光,“难道要我和他们一样,去杀戮,去征服吗?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并非只有同流合污与徒劳抗争两条路。”马小玲缓缓道,“擎苍之道,以力称尊,征伐为先,看似强盛,实则将族群带入了业力的深渊,与天地为敌,终将招致毁灭。你既能看到其中的谬误,为何不试着去寻找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胭脂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一条能让翼族生存下去,却不必背负如此深重业力,不必与四海八荒为敌的路。”马小玲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翼族亦是天地所生,有其存在的道理。真正的强大,并非源于征服与毁灭,而是找到自身在天地间的正确位置,与其他生灵共存,甚至……互补。”
她指了指胭脂摊位上的草药:“便如这些草木,它们生于魔土,却能净化瘴气,疗愈伤痛。翼族的力量,或许也并非只能用于破坏。”
胭脂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如同在她封闭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荡开层层涟漪。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在翼族,力量就是一切,慈悲即是软弱。
“可是……父君他不会听的……族人们也不会……”胭脂苦涩地道。
“变革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可成。”马小玲道,“你需要做的,首先是坚定自己的道心,明辨何为真正的‘善’与‘强’。其次,并非所有翼族都甘愿沉沦于杀戮与仇恨。去寻找那些与你有着同样迷茫,同样渴望改变的族人,哪怕数量再少。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马小玲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邃:“更重要的是,你需要明白‘因果’。今日翼族所造杀孽,他日必遭反噬。若能引导族群走向平和,减少业力,便是为整个族群积攒功德,谋取一线生机。这,或许才是你身为公主,对族群最大的责任与慈悲。”
“因果……功德……一线生机……”胭脂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思考所取代。她看着马小玲,只觉得这位神秘的布衣女子,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光晕,其话语直指大道本源。
“我……我真的可以吗?”胭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隐含着一丝被点燃的希望。
“路在脚下,始于足下。”马小玲淡淡道,“从救助一个伤兵,到团结几个志同道合者,再到影响更多族人……每一步,都是在为你所说的‘和平之路’奠基。或许艰难,或许漫长,但总好过在绝望中沉沦,或在无谓的对抗中湮灭。”
说完,马小玲不再多言。她随手拿起摊位上那个编织得最为精巧、蕴含安宁气息的藤环饰品,放下一块品相不错的、可用于修炼的灵玉,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集市的嘈杂之中。
胭脂握着那块温润的灵玉,看着马小玲消失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对方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她心中反复回荡。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草药和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又想起那老翼族感激的泪水,想起族人间无休止的争斗与伤亡,想起父君那日益暴戾的眼神……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慢慢凝聚。
或许,她真的可以尝试去寻找那条不同的路。不是为了背叛族群,而是为了……拯救它。
她小心地将那块灵玉收起,开始认真地思考,族中还有哪些像她一样,对现状不满,内心尚存一丝善念的族人可以接触、联络。
马小玲离开黑沼泽集市,感受到胭脂身上那原本微弱彷徨的因果之线,似乎变得坚韧、明亮了一些,并且开始主动向外延伸,试图连接其他相似的“光点”。
她微微颔首。
一颗种子已经播下。至于能否发芽、成长,乃至在未来影响翼族的走向,还需看其自身的造化与时代的浪潮。
但无论如何,在这片被仇恨与魔气笼罩的土地上,多一丝寻求和平的可能,总归是好的。
这,也是梳理因果的一部分。
处理完胭脂之事,马小玲不再停留,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径直朝着青丘的方向而去。白浅归位在即,青丘狐帝的疑虑也需化解,更重要的是,她心中那个关于“因果小试牛刀”的计划,是时候找个合适的对象开始了。
而苦泉镇那个欺压百姓的山神,似乎就是个不错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