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谷的日子,又像从前一样,却有些不一样了。
新买的衣裳,宸儿舍不得穿,木偶拿在手里爱若珍宝,灵果也给他甜了嘴巴,连描红本子和符笔,都成了他新的心爱之物,时常比画得有模有样的。
沈若将新得的灵草种子种下,以《万化归元诀》里记载的古法,每日固定时刻用纯灵力温养,果然见它们茁壮可爱,比寻常种植的灵草更有灵性。
她心下安稳,白天炼丹,照顾药圃,傍晚里教宸儿认几个字,读一段《九州风物志》,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这日清晨,晨曦微露,山谷中雾气弥漫。
宸儿醒得早,想着前几日在外围林子里见到的一株挂着露珠的奇异小蓝花,想拿回去送给娘亲,于是自了揣着小木偶,悄声细气地蹑足跑出去了。
沈若在屋子里入定调息,神识笼罩着木屋周边,并未刻意遮掩了山谷外围。
她想着宸儿就在近处玩耍,且山谷入口她布置了简易迷障,寻常野兽和低阶修士难以闯入,是以也由得他去了。
哪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宸儿又慌慌忙忙地跑了回来,小脸煞白,一把推开木门,气喘吁吁地喊:\"娘亲!娘亲!外面...外面有个叔叔!躺在地上...好多血!\"
沈若忙猛地睁开眼,身形一闪便到了宸儿面前,蹲下身扶住他:\"宸儿别怕,慢慢说,在哪里?
\"就...就在...就在山谷入口那块大石头旁边!\"宸儿小手死死地抓住沈若的衣角,眼中依然带着惊惧。
沈若心下一紧。
山谷入口处的迷障丝毫没有损坏,这人要么是误入,要么... 要是修为高深,在重伤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强行冲入了迷障范围,以致于未能触发警铃。
沈若对宸儿嘱咐道:\"宸儿乖,你呆在屋内,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娘亲叫你。\"语带严肃,宸儿有些似懂非懂,不过看娘亲脸色就知道,忙狠狠地点了点头。
沈若拿了 几面阵旗,在木屋周围布下小阵,这才身形如电般,悄无声息地向着山谷入口处掠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便夹杂着草木清气传来,果然,入口处那块大青石旁,倒卧着一人。
那人身着玄色衣袍,袍角绣着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云纹暗影,此刻却已是破损不堪,面朝下伏在地上,身高体壮,即使昏迷,也能看出他原本的英武。
周身气息极其微弱,时有时无,就像一株即将熄灭的残烛,可是偶尔泄露出的灵压,却让沈若心下一紧!
金丹后期!而且绝对不是一般的金丹后期!沈若没有急于过去,而是警惕地放出神识仔细侦察了一番,断定了周围没有埋伏或是其他危险后,这才脚步轻轻的,向着山谷入口处靠近。
她将那人翻过身来。一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不已的脸,剑眉浓黑,高鼻薄唇,虽然说他现在昏迷不醒,双目紧闭,但眉角的一缕棱角,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身上那种凝重的坚毅与寒冽。
他受了很重的伤,胸腹间有一道狰狞的大口,几乎是贯穿了他的肺腑,伤口边缘已经泛起了诡异的黑气,不断的蚕食着他的生机,应该是一个极其阴毒的法宝或者功法。
再有就是他身上的其他几处深一处浅一处的伤口。
沈若的目光落在他腰间半掩着的一块令牌上。
令牌是玄铁所铸,上面一道仿佛真实却又随时可以溶化进阴影里的诡异印记,北荒幻影盟的长老标识!
沈若的心猛地一沉。
幻影盟长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身受如此重伤,倒在她的山谷之外?
幻影盟是势力庞大亦正亦邪的门派,一切牵扯上他们,往往都是天大的麻烦。
此刻最明智的方法,就是立刻将身上的阵法再加固,装做没有看见这个人,管自去做自己的事,让他自生自灭。
可是...沈若探了探他的鼻息,几乎已经绝弱。
又把脉在他的腕上,经脉里灵力枯竭混乱,那诡异的黑气依然不断的破坏着,再不救治,只怕真的是回天乏力了。
救人一命,医者责任,何况,这人实力不低,若是被自己救下,说不定...能发挥大用处?
最起码,结个善缘吧,总比结个仇好。
而且看这人伤势如此之重都散不去的那种坚毅和正气,应该不是什么阴诡之人。
沈若不再多想,深吸几口气,运足灵力,将这高大男子费力的扶起,半拖半抱的往谷中一处闲置的储物小木屋领去。
当然,她不会让陌生人轻易的踏入自己和宸儿平日居住的主屋。
将那个男人安置在小木屋的简易床上,沈若立刻取出银针,先点了他的心脉大穴,暂缓黑气蔓延和生命流失。
接着,又拿出自己最好的疗伤药物,上品回元丹和清蕴丹专门是化煞解毒用的,小心喂入他嘴中,并用灵力助他化开药力。
这样做完,沈若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眉心却仍紧紧的蹙着。
他伤太重,那黑气更是了结非一日之功,沈若看着昏迷中的男子俊朗却无血色的脸,心中暗自思量:不知是福是祸?救了他,或许为自己和宸儿招来的风波更大,但也或许...在这危机四伏的修真界,为她们母子寻来了一线意想不到的机遇?
不管如何,人既然救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沈若定了定神,转身出去,准备打水给他擦洗伤口,更深一层的治疗,有的是时间再思量。
沈若打来清水,帮他仔细的清洗着伤口。
血污擦去,那狰狞的伤口看起来更加可怕了。
皮肉翻卷,边缘有着恶邪的黑气,甚至有蔓延腐蚀那尚存的完好肌肤的趋势。
沈若以灵力入其伤处查看,那黑气阴寒歹毒,除了阻碍伤势的愈合,更一股股无情的吞噬着对方本已微弱的生机。
\"好阴毒的手段。\"沈若皱着眉头,清蕴丹只能勉强将那黑气压制一时,却也回天无力。
沈若想了想,想起在《太初丹经》中有提到过一种能克制这类阴寒邪毒的五阶丹药\"赤灵融雪丹\",只是那赤灵草极为稀有,她的药圃中就没有种植,盘龙城的万药阁也不见得就有。
眼下,也只能先用一般的办法稳住他的伤势了。
沈若取出一根更长的金针,运起《万化归元诀》,灵力随着金针,细微而不露声色的为他心脉附近的大穴输送着一丝丝精纯温和平和的木系生机之力,只是勉强护着那最后的心火不灭。
接着,又取出自己炼制的极品金疮药,仔细的敷在他那可怕的伤口上。
药粉投入黑气,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虽然不能消除,却勉强遏制了它蔓延的势头。
那过程,他没有反应,除了那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沈若忙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事情大致办完。
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消耗了不少灵力。这才从床上那男子身边起来,她叹了口气,又将回元丹放在嘴里送了下去,调养了一下。
刚调养好了些,就听到宸儿小心翼翼的,充满担忧的呼唤:\"娘亲?\"沈若从小屋里走出来,宸儿正趴着主屋门口,探出个小脑袋,大眼睛里都是紧张和好奇。
\"娘亲,那个受伤的叔叔...他死了吗?\"宸儿小声问。
沈若走过去,抚了抚他的脑袋:\"没有,娘亲只是暂时保住他的命了。不过他还需要很久才能好起来。\"
宸儿似乎松了口气,又小声说:\"他看起来好可怕,流了好多血...不过,他的脸不凶。\"孩子的直觉有时很准。
沈若点点头:\"嗯,所以我们救他。宸儿要记住,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这是个秘密,是娘亲和宸儿之间的秘密。\"宸儿似懂非懂,但看到娘亲认真的样子,立刻很用力的点起头来:\"宸儿不说!对小鸟和小兔子也不说!\"
将宸儿安抚好,沈若将山谷入口的迷障加固了一层,又另外在小木屋周国布置了一个隐匿灵压的阵法,以防那个男人苏醒过来后,无意中露出的灵压,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两天、三天、四天... 沈若这些天除了修炼,还多了一项内容,那就是照顾伤员。
她每日给他施针渡气、换伤药、喂他吃丹药。
那黑气非常顽固,他身上的伤势祛得极其缓慢,不过好在沈若的医术、丹术都不错,她将那黑气一点点逼出来、化去。
他的伤势虽然恢复一些了,命是保住啦,气也渐渐调匀了。人却没有醒转来,就这样一直昏睡着。
宸儿开始是怕,后来就变成了好奇。
有时候,他趁沈若不自在的时候,偷偷跑到小木屋门口,然后探头探脑地看一会,再飞快地逃回来。
甚至有一次,他把舍不得吃的一颗灵果放在了小木屋的门口。
第六天、第七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第七天的黄昏,沈若刚给他施完针,正要起身离开,忽然她感觉床上的人手指竟然微微地动了一下。
沈若脚步一顿,立刻警惕地侧转身,手中已经扣住了一枚符箓。
顾宴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他似乎正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喉间发出一种极其低哑、极其模糊的呻吟。
过了好一会儿,他那双紧闭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睛,因为重伤显得涣散朦胧,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下意识的警惕。
他的眼睛没有焦距地晃动了几下,然后,艰难地落在站在床前的沈若身上。
顾宴的眸光忽而凌厉了几分,虽是虚弱不堪,却也带着久居高层的审视和森冷的防备。
抬了抬身体,便让他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沁出冷汗。你 是 什么 人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的近乎嘶哑,吐出的字句更是费力的从喉咙里磨出来,这 是 哪 里 ?
沈若心底的警铃依旧狂响不止,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语气淡然的道:你倒在山谷外,我路经此处,便将你救了回来。
这里是北荒的一处山谷。
顾宴冷冽的目光扫了沈若一眼,她身上并无特别,照常理来说,筑基后期的修为也是资质平庸的散修难以企及的。
他艰难道:多 谢 道友!随即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额上青筋暴起,异常的潮红,显然是伤及了内腑。
你伤势太重,被阴毒之力伤及肺腑,经脉更是着颇多处破损,不可乱动。
沈若淡淡说道:我现在暂时为你稳住了伤,要想真正的祛除那阴寒黑气,还需时日和奇药。
顾宴听他的话,眼中有微异的惊讶闪过。
自己的伤,自己的灵力,那黑气难解之歹毒他明白。
没想到这筑基的女修,居然压了。
沉默了好半晌,似是在积蓄力量,顾宴又说话,声音仍是沙哑了些,却明显清晰了些:\"在下...顾宴。多谢道友...救命之恩!此恩,顾某...自当厚报。\"
他报了名字,坦然的看过来沈若,带着分量沉甸的许诺。
沈若心里一顿,面上却没有声张,只微微点了下头:\"云乔。报恩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安心调养伤势。\"
她没敢暴露真名,用的是\"云大师\"的化名。
\"云...道友。\"顾宴他运气了下灵力,却发现丹田枯竭,经脉滞涩,那黑气虽压住,却如附骨之蛆般盘桓在要害之处,让他一身金丹后期的修为,连灵力都提不动十分之一。
他眼中微沉,这份沉寂很快被压下去。恢复冷静。
这会儿小脑袋又从门边探进来一块,宸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又怕怕的看着醒过来的顾宴。
顾宴的目光瞬间就转移过去,看到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他眼里的锐利和冰冷不由自主的缓和。
沈若见状对宸儿招了招小手,\"宸儿,过来。\"
宸儿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躲在沈若身后,抓着她的衣角,只露出半张脸偷偷看顾宴。
\"这是小儿云澈。\"沈若对顾宴说道,随即又低头,\"宸儿,向顾叔叔问好。\"宸儿小声地,怯怯地应了一声,\"顾叔叔... \"顾宴看向宸儿,努力想对他挤出一张笑脸,他不常做这些事,也疼得厉害,这张笑脸很是僵硬和古怪。
手指费力地动了动,似乎想抓一样东西,却连打开储物法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干笑道:\"好...好孩子。\"
沈若尽收眼底,心中对顾宴的警惕性稍稍降低了一些。
至少,他对孩子还算友善。
\"你才醒没多久,不宜多动。先睡吧。\"沈若递给他一杯热水,里面溶入了一些她提炼的药液。
\"我会每隔一段时间送丹药和食物过来。这里很僻静,你可以安心调养。\"顾宴接过了水杯,手指因为无力而微微颤抖,他深深看了沈若一眼,那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有对沈若的感激,有审视,还有少许,不易察觉的探究。
\"有劳...\"他低声道,依言喝了水,再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然而沈若知道,他根本没睡,依旧处于修士的警惕状态。
沈若带着宸儿离开小屋,心下翻来覆去。
顾宴醒了。
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为何受伤?仇家是谁?会不会追过来?什么都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已经救下来了,看他日后会怎么做吧。
这位,幻影盟的长老,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