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夏,我因为换工作,在市中心老巷子里租了间一楼的出租屋。那巷子叫“槐树巷”,巷口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枝叶遮天蔽日,即便正午,巷子里也总飘着股阴凉的潮气。
我的出租屋在巷子最里头,门牌是17号。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姓赵,说话时总爱用手帕擦嘴角,递给我钥匙时反复叮嘱:“姑娘,这屋晚上要是听见敲门声,先从猫眼看,不是熟人千万别开,尤其是后半夜。”
我当时以为是老人谨慎,笑着应下,没多想。直到住进去的第五天,才明白赵老太的话不是多余的提醒。
出租屋是老房子改的,一室一厅,家具都是上了年头的旧货:掉漆的衣柜、瘸腿的木桌、弹簧外露的沙发。最让我在意的是卧室的门——那是扇木门,门中间嵌着块模糊的玻璃,玻璃上方有个巴掌大的猫眼,猫眼边缘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暗黄色的木头。
搬进去前三天很平静,直到周四晚上。那天我加班到十一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槐树巷。巷子里没路灯,只有老槐树上挂着个忽明忽暗的灯泡,光线勉强能照见脚下的路。
刚走到17号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不是从门外敲,是从屋里往门外敲,声音闷得像有人用拳头砸门。
我心里一紧,钥匙捏在手里直冒汗。出门时我明明反锁了门,屋里不可能有人。我贴着门听,敲门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屋里拖东西。
“谁在里面?”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没人应。我透过猫眼往里看,猫眼外面蒙着层灰,加上屋里没开灯,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这时,屋里又传来“咚”的一声,这次声音更近了,像是有人走到了门后。我吓得后退一步,转身就往巷口跑,正好撞见赵老太提着个菜篮子回来。
“姑娘,咋了?”赵老太看见我脸色发白,赶紧拉住我。
我指着17号屋,话都说不利索:“里、里面有声音,还有敲门声,从屋里往外敲的!”
赵老太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从兜里掏出个铜制的小铃铛,轻轻晃了晃,“叮铃”一声脆响,屋里的声音突然停了。她拉着我往她住的1号屋走:“先去我那儿坐会儿,我跟你说个事儿。”
到了赵老太家,她给我倒了杯热水,才慢慢开口:“这17号以前住过一对小夫妻,男的是货车司机,女的在家待业。三年前冬天,男的出车时出了车祸,没了。女的受不了打击,就在17号的卧室里上吊了,当时她就是用绳子拴在门后的挂钩上,脚底下踢翻了凳子,那‘咚’的一声,就是凳子倒在地上的声音。”
我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热水洒在手上都没察觉:“那敲门声……”
“是她的手碰在门上的声音。”赵老太叹了口气,“她死后,这屋空了大半年,后来租给过两个年轻人,都没住满一个月就走了,都说晚上听见敲门声和拖东西的声音。我找人来看过,说她是舍不得走,还在找她男人。”
“那您之前怎么不跟我说?”我声音发颤。
“我怕说了没人敢租。”赵老太擦了擦嘴角,“不过你别担心,她没害过人,就是可怜。我那铜铃铛是我老伴儿留下的,能镇住点东西,刚才晃了晃,她应该就躲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在赵老太家凑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赵老太找了个懂行的师傅来17号屋。师傅在卧室门后贴了张黄符,又在屋里烧了些纸钱,嘴里念念有词。烧完纸钱后,师傅说:“她就是执念太深,知道她男人回不来,慢慢就会走的。你们平时多跟她念叨念叨,让她放心,别总惦记着。”
从那以后,我每天回到家,都会对着空屋子说几句话:“我回来了,今天外面挺热的,你在这儿还好吗?”“我买了新的蜡烛,要是你怕黑,我就点一支放在桌上。”
奇怪的是,自从我开始跟她“说话”,就再也没听见敲门声和拖东西的声音。有时候晚上我在客厅看电视,会隐约觉得卧室门口站着个人,但转头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
有一次我感冒了,躺在床上浑身发冷,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我盖了盖被子。我睁开眼,看见卧室门口有个模糊的影子,穿着白色的衣服,身形很瘦小。我没害怕,反而轻声说:“谢谢你啊,你也多穿点,别着凉了。”
影子愣了一下,慢慢消失了。
我在17号住了半年,直到换了更好的工作,要搬到郊区去。搬走那天,我特意买了束白菊,放在卧室门后——就是当年她上吊的那个挂钩下面。我对着空气说:“我要走了,以后会有人来住,他们都会好好待你的。你也别总在这儿等了,去该去的地方吧,你男人肯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说完,我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很轻的“嗯”,像是女人的声音,又像是风吹过窗户的声音。
我锁上门,最后看了一眼17号。巷口的老槐树下,赵老太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个铜铃铛,冲我挥了挥手。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17号的门牌号上,那数字好像比平时亮了些。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槐树巷,但偶尔会想起那个穿白衣服的影子。或许有些离开的人,不是不想走,只是还没放下心里的执念。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们一点温暖,让他们知道,有人记得他们,有人希望他们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