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后巷的自动贩卖机只收硬币。
每次投币后掉出的饮料罐底都印着寻人启事。
我跟踪深夜补货员,
发现他往机器里塞腐烂水果。
直到监控拍到机器吞下醉汉的瞬间,
而我的手机收到短信:
“第七位顾客,请投币。”
午夜十二点过七分。周拓推开油腻腻的“老张烧烤”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孜然、辣椒粉、劣质酒精和汗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门内是烟雾缭绕的喧嚣,划拳声、啤酒瓶碰撞声、烤串在铁架上的滋滋声,混杂着劣质音响放出的、震得人心脏发颤的流行歌曲。他皱了皱眉,胃里那点可怜的炒粉被这气味一冲,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侧身挤过几个喝得面红耳赤、堵在门口大声嚷嚷的汉子,快步走下两级油腻的台阶,将自己投入了巷子深处浓稠的黑暗里。身后的喧嚣和光亮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被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浓重垃圾发酵酸腐气息的阴冷空气取代。
这是“幸福里”城中村最深、最暗、也最脏的一条后巷。脚下的水泥地永远湿漉漉、黏糊糊的,不知是残留的污水还是永不干涸的油污。两侧是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握手楼外墙,墙皮剥落,露出深色的砖块,窗户大多黑洞洞的,偶尔有一两扇透出昏黄暗淡的灯光,像垂死者无力的眼睛。头顶是横七竖八、纠缠如蛛网的电线和晾衣绳,挂着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布片,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投下鬼魅般的影子。空气里那股垃圾和变质食物混合的酸腐气味,在这里沉淀发酵,浓烈得如同实质。
周拓是附近一家小科技公司的程序员,刚熬了三个通宵赶一个急活,此刻只想尽快回到他那间只有十平米、位于七楼无电梯的出租屋,把自己扔到那张硬板床上。抄这条近路,能省下至少十五分钟。他裹紧了单薄的外套,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皮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啪嗒”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暗处堆积的垃圾或者滑倒。
巷子走到中段,一个光源突兀地闯入视野。
那是一台自动贩卖机。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左侧一栋握手楼的墙根下,紧挨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绿色塑料垃圾桶。贩卖机很旧,外壳是那种早已过时的、灰扑扑的金属漆,布满划痕、凹坑和难以清除的污渍。顶部的荧光灯管发出一种惨白中带着点幽蓝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机器前方一小块湿漉漉的地面,反而将周围衬得更加黑暗。灯管似乎接触不良,光线不停地微微闪烁、跳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电流声。
机器的正面,是两排饮料选择按钮,塑料按键上的图案早已磨损得模糊不清。中间是取物口,下方,则是一个醒目的、方方正正的投币口。
周拓的脚步顿住了。胃里那种火烧火燎的空洞感被这贩卖机的光一照,似乎更加强烈了。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几个下班时在便利店找零的硬币,沉甸甸、冷冰冰的触感。
算了,买瓶水吧。冰凉的液体或许能暂时压下胃里的不适和通宵带来的燥热。
他走到贩卖机前,惨白闪烁的光线落在他疲惫不堪的脸上,眼下的乌青更加明显。他凑近看了看选择按钮,勉强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图标:可乐、雪碧、矿泉水、某品牌的凉茶……种类不多。
他掏出硬币,一枚一元,一枚五角。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投币口上方那个小小的、方形的电子显示屏——通常那里会显示金额。然而,这台机器的显示屏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数字亮起。只在投币口下方,贴着一张巴掌大小、早已褪色发黄、边缘卷曲的打印纸,上面用粗黑的宋体印着几个字:
**仅收硬币。纸币无效。**
字迹下面,似乎还用更小的字印着什么,但被污渍覆盖,完全看不清了。
周拓皱了皱眉。只收硬币?这年头还有这么“复古”的机器?他也没多想,捏起那枚一元硬币。金属冰凉坚硬,带着他指尖的温度。他俯下身,对准那个黑黢黢的投币口。
“叮——当啷——”
硬币落入金属通道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在寂静的巷子里被放大了数倍。紧接着,机器内部传来一阵沉闷的机械运转声——“咯噔…咯噔…咯噔…”声音滞涩、缓慢,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紧绷感。
周拓的心莫名地跟着那声音提了起来。这运转声……听起来不太健康。
几秒钟后,“哐当”一声闷响!声音很大,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了金属底板上。
取物口的挡板弹开了。
周拓弯下腰,伸手进去摸索。里面冰冷,带着一股金属和灰尘混合的气味。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圆柱形的金属罐子。他把它掏了出来。
是一罐最普通的可乐。红色的罐体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周拓甩了甩手上的灰尘,下意识地看向罐底的生产日期。
罐底没有日期。
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细密的、印刷上去的黑色小字。字体很小,排列紧密,像某种商品的特殊说明或者促销信息。
周拓眯起眼睛,凑到贩卖机惨白的灯光下,借着那闪烁不定的光线仔细辨认。
> **寻人启事**
> **李小军,男,28岁**
> **身高约175cm,偏瘦,戴黑框眼镜**
> **于2023年9月15日下班后失联**
> **失联时身穿灰色格子衬衫,黑色工装裤**
> **如有线索,请联系其家属**
> **电话:138*****563**
> **重酬致谢!**
冰冷的字迹,如同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周拓的眼底!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窜起,直冲头顶!他捏着可乐罐的手指猛地一紧,冰凉的金属触感变得格外刺骨!
寻人启事?!印在可乐罐底?!
这他妈是什么鬼操作?!恶作剧?还是某种新型的公益广告?
周拓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贩卖机。灰扑扑的外壳,闪烁的惨白灯光,黑黢黢的投币口……在浓重的黑暗和垃圾恶臭的包围下,这台机器突然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那沉闷滞涩的运转声,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罐底那圈细密的小字。“2023年9月15日”……也就是一个多月前?他隐约记得,好像是在本地论坛的角落里瞥到过类似的寻人帖子,当时没太在意。现在这冰冷的文字印在冰冷的罐子上,带着一种直击心灵的冲击力。
胃里的不适感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事件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混杂着恶心和不安的寒意。他拧开拉环,“嗤”的一声,可乐的气泡涌出。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带着刺激性的甜味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那股寒意。那气泡在舌尖炸开的触感,莫名地让他联想到……某种东西腐烂时产生的气体。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台散发着惨白光芒的贩卖机,快步走向巷子更深处,只想尽快远离那个地方。可乐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罐底那圈冰冷的小字,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烙印。
接下来的几天,周拓刻意避开了那条后巷。胃痛也似乎因为那晚的惊吓和冰可乐的刺激,闹得更凶了。他买了胃药,按时吃着,但效果甚微。加班依旧,疲惫像湿透的棉袄,沉甸甸地裹在身上。
又是一个加班的深夜。胃部的绞痛如同有把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捂着肚子,步履蹒跚地走出公司大楼。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冰冷。胃药似乎失效了,饥饿和疼痛交织,烧灼着他的神经。打车太贵,走大路太远……那条近在咫尺、散发着恶臭的后巷,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选择。
胃痛战胜了残留的恐惧。他咬着牙,再次拐进了那条黑暗、潮湿的后巷。
那台贩卖机依旧孤零零地立在墙根下,垃圾桶散发着更浓烈的腐臭。惨白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跳动,像一个无声的诱惑。
周拓捂着绞痛的胃部,走到机器前。他需要点能快速补充能量的东西,最好是温热的。但贩卖机里只有冰冷的饮料。他叹了口气,摸出两枚一元硬币。这次,他特意避开了可乐的按钮,选了一个模糊的凉茶图标。至少,凉茶听起来没那么刺激。
“叮——当啷——”
硬币落下的声音依旧空洞而清晰。紧接着,那熟悉的、滞涩沉重的“咯噔…咯噔…咯噔…”机械运转声再次响起,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这一次,周拓听得更真切了。那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液体滴落或者某种粘稠物被挤压的声响?若有似无,却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哐当!”
取物口挡板弹开。
周拓弯下腰,手指探入冰冷的取物口。指尖触到的不是易拉罐的冰凉光滑,而是一种……带着点韧性、微微湿润的塑料瓶?
他把它掏了出来。
是一瓶某品牌的塑料瓶装凉茶。绿色的瓶身,标签完好。但周拓的心却沉了下去。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瓶子翻转过来,看向瓶底。
惨白的灯光下,瓶底靠近边缘的位置,同样印着一圈细密的黑色小字:
> **寻人启事**
> **王翠花,女,52岁**
> **身高约160cm,微胖,左眉有痣**
> **于2023年10月8日清晨买菜未归**
> **失联时提蓝色布包,穿碎花棉袄**
> **家人万分焦急,恳请好心人留意**
> **电话:159*****221**
> **必有重谢!**
又一个!
周拓的手指冰凉,捏着塑料瓶身,几乎要将它捏变形!胃部的绞痛似乎被一股更强烈的寒意冻结了!他看着瓶底那陌生的名字和日期,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贩卖机。灰暗的外壳在闪烁的灯光下,像一张沉默而冰冷的脸。那黑黢黢的投币口,此刻在他眼中,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择人而噬的洞口!
他不敢再碰那瓶凉茶,像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将它塞回了取物口,转身就走!脚步踉跄,胃痛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虚脱。
回到家,周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胃还在隐隐作痛,但更折磨他的是那两台贩卖机,那两个印在罐底和瓶底的寻人启事。李小军,王翠花……两个素不相识的名字,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死亡气息,透过冰冷的饮料包装,缠绕着他。
他打开手机,犹豫再三,还是在本地的论坛和社交媒体上搜索这两个名字。
搜索结果寥寥无几,但每条信息都如同冰冷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李小军,我儿子,在幸福里附近上班,9月15号下班后失联,至今未归,恳求线索……”——发帖日期9月16日,配图是一张戴着黑框眼镜的斯文男生照片。
“母亲王翠花,10月8号早上说去菜市场,再也没回来,监控只看到她进了幸福里那片……”——发帖日期10月9日,下面有零星几条安慰的回复。
时间、地点、特征……完全吻合!这贩卖机里掉出来的饮料,底部印着的,都是真实的、近期在幸福里附近失踪的人!
一股寒意瞬间浸透了周拓的骨髓!这台贩卖机……它和这些失踪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寻人启事会印在它售卖的饮料上?!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周拓。他不敢再去那台贩卖机买东西,甚至不敢再走那条后巷。胃痛似乎也因这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加重了,他请了一天假,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只是慢性胃炎,医生开了些药,叮嘱他规律饮食,放松心情。
放松心情?周拓拿着化验单苦笑。那台诡异的贩卖机和瓶底的寻人启事,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死死压在他的心头。
这天晚上,胃痛又隐隐发作。他吃了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黑暗中,那台贩卖机惨白的灯光、滞涩的运转声、瓶底冰冷的字迹……反复在他脑海里闪现。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霉菌,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去看看!去看看这台机器到底是怎么回事!尤其是……它什么时候“补货”?是谁在给它补货?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病态好奇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看了看手机,凌晨一点四十分。
他穿上厚外套,戴上兜帽,像一个幽灵般溜出了出租屋。深夜的城中村相对安静,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远处马路的车流声。他避开主干道,绕着小路,再次接近了那条散发着恶臭的后巷。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躲在了巷口对面一栋楼的阴影里。这里角度很好,能看到贩卖机所在的那一小块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周拓裹紧外套,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胃部的隐痛似乎被肾上腺素暂时压制了下去。他死死地盯着巷子深处那点惨白的光源,眼睛一眨不眨。
一个小时过去了。巷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垃圾桶散发出的酸腐气味在夜风中飘荡。就在周拓冻得手脚麻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巷子另一头,传来了动静。
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轮子滚动在凹凸不平地面上的声音。
“咕噜…咕噜…”
声音很慢,很轻,但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身体缩得更紧,几乎融入了墙角的阴影里。
一个身影,推着一辆小小的、老式的两轮平板推车,从巷子另一头慢慢走了过来。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的工装连体裤,外面套着一件脏兮兮的军绿色棉马甲,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油腻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推车上,似乎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深色的麻袋,袋口扎着。
是补货员?周拓的心跳加速。这打扮……也太简陋太破旧了点,不像正规公司的。
那人推着车,径直走向那台自动贩卖机。他停在机器侧面,背对着周拓的方向。周拓只能看到他佝偻的背影和那顶压低的鸭舌帽。
补货员没有像周拓想象的那样打开机器后盖或者使用钥匙。他只是……站在贩卖机侧面靠墙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一块可以活动的、不太起眼的金属板?光线太暗,周拓看不清具体细节。只见那人动作有些费力地摸索了一下,然后用力向外一拉!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传来!
那人竟然从贩卖机侧面,拉开了一个……像是大型抽屉一样的开口!那开口黑黢黢的,比周拓想象的投币口和取物口都要大得多!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而陈腐的气息,似乎从那开口里弥漫出来,混杂在巷子的恶臭中,让周拓的胃部又是一阵抽搐。
紧接着,补货员弯腰,从推车上的一个麻袋里,掏出了……东西。
不是成箱的饮料!也不是什么包装好的零食!
借着贩卖机顶部那惨白闪烁的灯光,周拓惊恐地看到,那人掏出来的,竟然是一团……黑乎乎、湿漉漉、散发着腐败气息的东西!
那东西的形状不规则,软塌塌的,像是……一大团腐烂的水果!周拓甚至能看到那团东西表面渗出的、在灯光下泛着粘腻光泽的暗色汁液!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烂甜腻气味,随着夜风猛地灌入周拓的鼻腔!
“呕……”周拓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当场吐出来!胃里翻江倒海!
那补货员却像是毫无所觉,动作麻利地、甚至带着点……麻木?将那团腐烂的水果,塞进了贩卖机侧面那个黑黢黢的开口里!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
塞进去一团后,他又从麻袋里掏出另一团同样腐烂不堪的东西,再次塞了进去!
周拓的眼睛惊恐地瞪大到了极限!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冰凉!他看到了什么?!腐烂的水果?!塞进贩卖机?!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机器?!
就在他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时候,补货员似乎完成了“投料”。他用力将那个沉重的金属“抽屉”推了回去。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巷子里回荡!
然后,补货员推起他那辆装着几个同样鼓鼓囊囊麻袋的小推车,转身,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朝着巷子另一头走去,很快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整个过程,安静、诡异、充满了一种非人的麻木感。只有那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还残留在冰冷的空气中。
周拓僵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衣,冰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如同两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腐烂的水果……塞进贩卖机……掉出印着寻人启事的饮料……
一个可怕的、无法理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链条,在他混乱的大脑中隐隐形成!每一个环节都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明。那个补货员佝偻的背影,那腐烂水果粘腻的汁液,那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像噩梦般反复回放。
必须弄清楚!必须找到证据!报警!否则……下一个印在瓶底的,会不会是……他不敢想下去。
第二天,周拓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找到了巷口附近唯一一家还开着门的小卖部。店主是个头发花白、一脸褶子的老头,正眯着眼听收音机里的戏曲。
“老板,跟您打听个事儿。”周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了指后巷的方向,“就那边巷子里,有台老旧的自动贩卖机,您知道是谁管的吗?或者……见过一个推小车、戴鸭舌帽的补货员吗?”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慢悠悠地扫了周拓一眼,又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瞥了一眼巷子口,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了目光。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和……忌惮?
“后巷?贩卖机?”老头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他摆摆手,语速很快,“不知道!没见过!那破机器早八百年就没人管了!谁知道哪里来的!”说完,他不再看周拓,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收音机的旋钮,把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调得更大了些,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周拓的心沉了下去。老板的反应,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那台机器,有问题!而且,这里的人似乎都知道,但都讳莫如深!
报警!必须报警!光靠他自己,太危险了!
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拨通了110。
“喂?110吗?我要报案!”周拓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幸福里城中村后巷,有台自动贩卖机非常可疑!它卖出的饮料瓶底印着近期失踪人员的寻人启事!而且我亲眼看到补货员往机器里塞……塞腐烂的水果!我怀疑……我怀疑这台机器和那些失踪案有关!请你们快派人来看看!”
接线员的声音很冷静:“先生,您别急,慢慢说。您说饮料瓶底印着寻人启事?具体是哪位失踪人员?有保留饮料罐作为证据吗?”
周拓一滞:“……没,没有。我当时太害怕,扔回去了……”
“那您说看到补货员塞腐烂水果,有照片或视频吗?”
“……没有。太黑了,拍不清。”
“先生,您反映的情况我们记录下来了。但您目前提供的线索比较模糊,没有直接证据。我们会通知辖区派出所,安排巡逻警力留意一下您说的地点和那台贩卖机。也请您注意自身安全,不要再接近可疑地点。如果发现新的线索或者危险情况,请及时拨打110。”接线员的语气很官方。
挂了电话,周拓感到一阵无力。没有证据……光凭他的一面之词,警察不会大动干戈。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胃又开始隐隐作痛。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
不行!他猛地直起身。警察靠不住,那就自己找证据!他需要一个摄像头!一个能拍到那台贩卖机、尤其是拍到它“进食”瞬间的摄像头!
他想到了公司仓库里淘汰下来的、一个带夜视功能的旧运动相机。虽然画质一般,但应该够用。他立刻返回公司,软磨硬泡找仓库管理员借了出来,又买了一张大容量的储存卡。
当天深夜,凌晨两点左右。
周拓像一个准备进行一场生死攸关任务的士兵,全副武装——厚外套,兜帽,手套,口袋里揣着那个充满电的运动相机。他再次潜入幸福里城中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避开巷口,绕到贩卖机所在握手楼的背面。这里更黑,更脏,堆满了各种建筑废料和垃圾。他小心翼翼地攀上几个摞起来的破旧水泥袋,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这个位置很高,角度刁钻,正对着巷子里那台贩卖机,而且被墙壁的阴影和一堆杂物遮挡着,非常隐蔽。他颤抖着将运动相机固定在一个缝隙里,调整好角度,确保镜头能清晰地覆盖贩卖机前方那一小块区域,并开启了夜视录像模式。小小的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亮起,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他像壁虎一样溜下来,迅速撤离,不敢有丝毫停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回到出租屋,锁好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剩下的,只有等待和祈祷。
接下来的两天,周拓度日如年。他不敢再去后巷查看相机,生怕打草惊蛇或者撞上那个诡异的补货员。胃痛似乎也因这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加剧了,他只能靠药片勉强压制。
第三天晚上,周拓实在坐不住了。他再次趁着夜色,潜回那个藏匿点。攀上水泥袋堆,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僵硬。他摸索着,取下了那个小小的运动相机。
回到家,锁好门。他迫不及待地将储存卡连接到电脑上。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点开存储的录像文件。
时间戳显示是从他安装好相机的那天凌晨开始记录的。前面很长一段时间,画面都是静止的。夜视模式下,巷子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幽绿的光晕中。那台贩卖机像一个沉默的灰色方块,顶部的惨白灯光在夜视画面中变成一团模糊的亮斑,依旧在微微闪烁。垃圾桶、湿漉漉的地面、剥落的墙皮……一切都静止得如同坟墓。
周拓耐着性子,用快进播放。时间一点点流逝。凌晨三点……四点……五点……巷子里除了偶尔被风吹动的破布片和垃圾袋,没有任何活物出现。那个补货员也没来。
就在周拓快进到第三天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画面里终于有了动静!
不是补货员的小推车。
而是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巷子口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那是个中年男人,身材肥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领带歪斜着。他步履蹒跚,走几步就扶着墙壁干呕几下,显然是喝得酩酊大醉。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摇摇晃晃地走向那台贩卖机。
周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屏幕!
醉汉走到贩卖机前,似乎想买瓶水解酒。他在口袋里胡乱摸索着,掏出了一把零钱,有纸币也有硬币。他对着投币口比划了几下,大概是记起了机器只收硬币。他挑拣出几个硬币,动作笨拙地往那个黑黢黢的投币口里塞。
“叮——当啷——”
硬币落下的声音在录像里显得异常清晰。
紧接着,那熟悉的、滞涩沉重的“咯噔…咯噔…咯噔…”机械运转声再次响起!
醉汉似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身体晃了晃,嘟囔了一句,大概是骂机器破。他扶着贩卖机的外壳,弯下腰,醉眼朦胧地凑近取物口,似乎在等待饮料掉下来。
就在这一刻!
异变陡生!
那台一直沉默的贩卖机,在运转声达到一个短暂高亢的瞬间时,整个机器……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周拓看到了让他血液瞬间冻结的一幕!
只见那醉汉弯着腰、凑近取物口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猛地一个趔趄!
不是脚下打滑!也不是他自己失去平衡!
那感觉……就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吸力,猛地从前方拉扯!他的上半身,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瞬间被“吸”进了那个黑黢黢的取物口里!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充满了惊恐和痛苦的惨叫,在寂静的巷子里骤然响起!声音透过运动相机不算清晰的麦克风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扭曲感!
醉汉肥胖的身体剧烈地挣扎着!双腿拼命地蹬踹着湿滑的地面!双手死死地扒住贩卖机冰冷的外壳边缘!指甲刮擦着金属,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但那股无形的吸力太强大了!他的挣扎如同螳臂当车!他的上半身,肩膀、手臂、头……正被一点一点、不可抗拒地拖进那个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容纳他身体的取物口!仿佛那取物口后面不是冰冷的货道,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蠕动的喉咙!
“救……命……呃啊——!”
惨叫声被某种东西强行堵住,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和骨骼被挤压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仅仅不到三秒钟!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湿麻袋被塞进狭小空间的、令人作呕的声响!
醉汉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挺,双腿蹬直,然后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一条被抽掉了骨头的软体动物,整个儿被那股恐怖的力量彻底拽进了那个黑黢黢的取物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物口的挡板,在醉汉消失的瞬间,“啪嗒”一声,轻轻合拢了。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台贩卖机顶部的惨白灯光,依旧在幽绿的夜视画面中微微闪烁、跳动。
仿佛刚才那恐怖绝伦的吞噬,从未发生过。
录像还在继续播放着。空荡荡的巷子,闪烁的灯光,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一切如常。
周拓却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坐在电脑屏幕前。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收缩到了极限!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逆流、冻结!一股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台机器的真面目!
它不是卖饮料的!
它是……吃人的!
“呕——!”
巨大的视觉冲击和恐惧终于冲垮了生理极限!周拓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捂着嘴冲向狭小的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胆汁混合着酸水被强行呕出!他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全身!
他趴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恶心而一阵阵痉挛。录像里那醉汉被活生生拖进取物口的画面,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死死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那短促的惨叫,骨骼的挤压声……在他耳边疯狂回响!
证据!这就是铁证!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颤抖的手抓起手机,他要立刻报警!立刻!把这段录像交给警察!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手机屏幕,准备再次拨打110的瞬间——
“叮咚!”
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他口袋里响起!
在这死寂的、充满了恐惧的房间里,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