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的钟声,仿佛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幽幽敲响,余韵消散在IcU外冰冷的走廊里。林晚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护士服,将寒意一丝丝渗入肌肤。她刚刚送走了一位病人,一个因车祸送来的年轻女孩,抢救了六个小时,最终还是没能留住。疲惫如同沉重的湿棉被,将她紧紧包裹,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精神和体力都已透支。胃里空得发慌,一阵阵钝痛提醒着她从下午到现在颗粒未进。她需要一点能补充血糖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块巧克力,一瓶甜得发腻的饮料。
医院小卖部早已关门。她记得,走廊尽头,靠近安全出口的地方,似乎有一台自动贩卖机。
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林晚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那片被应急灯绿光笼罩的昏暗区域。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那台贩卖机就孤零零地立在墙边,机身是那种老旧的、泛黄的乳白色,玻璃面板内侧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后面商品的轮廓。机器发出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在这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走到机器前,目光扫过里面陈列的商品。包装花哨的薯片,色彩鲜艳的糖果,各种品牌的饮料……她看中了一盒巧克力威化饼,标签价格是八元。
她掏出钱包,抽出十元纸币,习惯性地用手捋平,然后塞入纸币入口。
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识别声,红灯闪烁了几下,然后……毫无反应。
十元钱被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
林晚皱了皱眉,是纸币太旧了?她又换了一张看起来更新一些的五元纸币,加上三个一元硬币,凑足八元,再次投入。
硬币滚入的声音清脆,但纸币入口依旧发出那种干涩的、不情愿的“嘎吱”声,红灯闪烁,再次将五元纸币吐出。
怎么回事?机器坏了?林晚有些烦躁,又尝试了几次,用不同面额的纸币,甚至换了几个投入角度,结果都一样。机器固执地拒绝接收她的人民币。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忍受着饥饿和低血糖的眩晕回值班室时,她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贩卖机底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几乎与机身同色的灰色金属小抽屉。
抽屉因为她这一脚,稍微弹出来了一点点,露出里面一点东西。
不是常见的维修工具或者积灰。
那里面,似乎装着……纸?
林晚蹲下身,带着一丝好奇和莫名的紧张,用手指勾住那点缝隙,轻轻将抽屉完全拉了出来。
抽屉很浅。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纸张。
但当她看清那是什么“纸”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了头顶,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不是普通的纸!
那是……冥币!
一叠崭新的、印刷粗糙、颜色刺眼的“天地银行”冥钞!面额巨大,动辄“壹佰万圆”、“伍仟万圆”,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的玉皇大帝或者阎王爷头像,边缘还带着粗糙的锯齿。
这些给死人用的纸钱,怎么会出现在医院自动贩卖机的抽屉里?!
林晚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那叠冥币,大脑一片空白,胃里的饥饿感被一种更强烈的、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是哪个无聊的人的恶作剧?还是……打扫卫生的阿姨不小心塞进去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结合刚才机器拒收人民币的异常,让她无法轻易说服自己。
她颤抖着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从那一叠冥币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张面额最小的——“拾圆”。
这张冥币摸起来有种异样的脆滑感,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类似香烛和陈旧纸张混合的霉味。
她拿着这张冥币,像是拿着什么剧毒之物,迟疑地、缓慢地,伸向了那个刚刚反复拒绝她人民币的纸币入口。
就在冥币的边缘即将触碰到入口的瞬间——
“嘀!”
一声清脆悦耳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识别音响起!
入口上方的红灯瞬间转变为绿灯!
贩卖机内部传来轻快的、顺畅的机械运转声!仿佛一个垂死的病人突然恢复了活力!
林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甚至还没完全把冥币塞进去!只是靠近,机器就……认了?!
她下意识地,将那张“拾圆”冥币完全推入。
“咔嚓……咕噜噜……”
熟悉的、商品掉落的声音响起。那盒她想要的巧克力威化饼,顺畅地掉落在了取物口。
绿灯熄灭,机器恢复了之前低沉的嗡鸣,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活力”只是她的幻觉。
林晚僵硬地弯下腰,从取物口拿出那盒威化饼。包装完好,生产日期新鲜。是实实在在的食物。
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得到食物的喜悦,反而有一股更深的寒意,渗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台贩卖机……只收冥币?
用给死人烧的纸钱,才能买到活人吃的食物?
这算什么?!阴阳交易吗?!
她猛地后退几步,背脊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死死地盯着那台恢复“正常”的贩卖机,乳白色的机身在水汽朦胧的玻璃后面,那些色彩鲜艳的零食包装,此刻在她眼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邪恶。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盒用冥币换来的威化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的饥饿感早已被巨大的恐惧驱散得无影无踪。
这东西……还能吃吗?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条走廊,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台机器。
回到值班室,她把那盒威化饼扔进了垃圾桶的最底层,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瘟疫的东西。她用冷水反复冲洗双手,直到皮肤发红,却总觉得那股冥币上特有的、混合着香烛和霉味的气息,还残留在指尖。
这一夜,林晚再也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台乳白色的贩卖机,那叠崭新的冥币,那声诡异的识别音,就会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
第二天,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试探着向同事问起那台机器。
“哦,你说走廊尽头那台老机器啊?”一个资历较老的护士撇了撇嘴,“好像是有点年头了,老是卡纸,找人来修过几次,也没什么用。反正大家现在都用楼下那台新的,没人去那儿买了。”
“那……有没有听说什么……奇怪的事情?”林晚小心翼翼地补充。
“奇怪?”老护士想了想,摇摇头,“没啥奇怪的吧?就是台破机器。怎么,你也碰到吞钱不吐货了?”
林晚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敢说出冥币的事。
她不死心,趁着午休没人,又去了一趟那条走廊。
贩卖机依旧立在那里,嗡鸣着。她走近,再次尝试投入人民币——依旧被拒。她蹲下身,看向那个灰色小抽屉——里面空空如也!那叠冥币,不见了!
是谁拿走了?还是……它自己“回去”了?
林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接下来的几天,她刻意避开那条走廊。但那种被诡异事物盯上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她开始注意到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
有时在深夜巡逻,经过那条走廊附近时,会隐约听到并非来自贩卖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阅纸张。
有时,她会在其他楼层的垃圾桶里,或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瞥见一两张散落的、同样崭新的冥币。
最让她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值夜班时,经手抢救的病人,尤其是那些最终没能救回来的,似乎在死亡时间前后,她总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条走廊方向,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冥币燃烧后的纸灰气息。
这种联想让她不寒而栗。
难道……那台贩卖机,并不仅仅是一台机器?它是在进行某种……交易?用冥币,换取……什么?
换取暂时的“满足”?还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恐惧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林晚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她甚至开始害怕值夜班。
一周后的一个凌晨,林晚再次被叫醒,参与一场紧急抢救。一个心肌梗塞的老人被送了进来,情况十分危急。抢救室外,家属哭天喊地。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奋力抢救,老人的生命体征终于暂时稳定下来,被送进了IcU观察。林晚和医生们都累得几乎虚脱。
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向休息室,想喝口水。再次经过了那条通往贩卖机的走廊。
这一次,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一种强烈的、无法解释的冲动,驱使着她,又一次走向那台机器。
她想知道!她必须知道!
她走到贩卖机前,没有带人民币,也没有冥币。她只是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玻璃后面那些商品。
然后,她看到了。
在那堆琳琅满目的零食饮料中间,混杂着一些……绝对不该出现在自动贩卖机里的东西!
一包用粗糙草纸包裹着的、深褐色的、像是草药根茎的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暗沉、雕刻着诡异符文的木制小牌位,上面没有名字。
甚至……还有一小叠崭新的、面额巨大的……冥币!就堂而皇之地放在一包薯片旁边!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逆流!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上次来看,明明还没有!
就在她极度惊恐地注视着这些诡异商品时,贩卖机那低沉的嗡鸣声,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单调的噪音,而是带上了一种……仿佛无数人低声窃语般的、混乱的杂音。
与此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机器侧面的那个灰色小抽屉,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小道缝隙。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郁纸灰和香烛味道的寒风,从那缝隙中吹拂出来,掠过她的小腿。
林晚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但她的目光,却被取物口旁边,一个她从未注意过的、极其微小的液晶显示屏吸引住了。
那屏幕原本是暗着的,此刻却突然亮起了幽绿色的光芒,显示出一行不断跳动的、扭曲的、如同痉挛般的数字和符号:
【 余额: ███ | 需求: ??? | 状态: 交易准备中… 】
余额?需求?状态?
它在跟谁交易?!
林晚的大脑一片混乱,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踉跄着后退,想要逃离这个越来越诡异的地方。
就在她后退的瞬间,那个灰色的抽屉,“咔哒”一声,完全弹开了!
里面不再是空的,也不再是整叠的冥币。
而是……半满。
里面装着的东西,让林晚发出了至今以来最凄厉、最绝望的一声尖叫!
那里面,赫然是……几张皱巴巴、带着暗红色污渍的……人民币!以及……几缕缠绕在一起的、不同发色的……头发!还有……一小片像是从病号服上撕下来的、带着编号的碎布!
这些东西,混杂在几张零散的冥币中间,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药水和绝望的气息!
“不——!!!”
林晚崩溃地尖叫着,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走廊,恐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了!
那台贩卖机,根本不是什么自动售货机!
它是一个……祭坛!一个以现代科技为伪装的、进行着恐怖交易的邪恶借口!
它收取的“冥币”,或许只是某种象征,或者媒介。它真正交易的“货币”,是那些濒死或刚死之人的……生命气息?残留物?甚至是……灵魂的碎片?
而那些它“出售”的零食饮料,不过是引诱活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疲惫、虚弱、阳气不足的医护人员上钩的饵料!
她用冥币买到的食物,吃的根本不是糖分和热量,而是……某种来自阴间的“诅咒”?或者,那笔交易本身,就已经将她与这个邪恶的存在连接了起来?
所以她才总会闻到纸灰味,所以才会看到那些幻觉,所以才会感觉到被窥视!
她跌跌撞撞地冲回值班室,反锁上门,缩在角落里,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几乎要将她撕裂。她不该好奇!她不该靠近那台机器!更不该……用了那张冥币!
第二天,林晚就递交了辞职报告,以身体原因,不顾挽留,迅速离开了这家医院。她扔掉了所有从那家医院带出来的东西,换了手机号,切断了与几乎所有同事的联系。
她搬到了城市的另一端,找了一份社区诊所的清闲工作,试图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似乎就无法轻易摆脱。
在新家的第一个夜晚,林晚在社区的便利店里买东西。付钱时,她习惯性地掏出钱包。
就在她打开钱包的瞬间,她的目光凝固了。
在钱包最里层的夹缝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张纸。
一张崭新的、颜色刺眼的、印着“天地银行”和“伍仟万圆”的……
冥币。
林晚手中的零钱“哗啦”一声撒了一地。她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那张冥币,仿佛它能随时活过来,将她拖入无边的地狱。
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周围嘈杂的人声,此刻在她感觉里,都变得无比遥远和虚假。
只有那张冰冷的、带着霉味的冥币,在无声地提醒着她——
那场始于医院走廊尽头的交易,
远未结束。
而债主,
似乎已经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