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陈默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楼大堂,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被榨干后的虚弱。连续三周的996,终于在今天,不,昨天,交出了那个该死的项目终版。此刻,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家,把自己扔到床上,睡到地老天荒。
大堂里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前台早已下班,只剩下安保岗亭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里面值班的保安似乎也在打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洁剂和地毯混合的、属于办公空间的沉闷气味。
他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双腿,走向那排位于大堂最深处的电梯。光滑如镜的金属轿厢门,映出他憔悴不堪、眼窝深陷的脸。他按下唯一亮着的下行按钮,按钮发出幽幽的绿光。
等待的几十秒显得格外漫长。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最右边那部电梯的门,缓缓滑开。
陈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迈步走了进去,手指习惯性地伸向那个标着“-1”的按钮——地下停车场所在楼层。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钮的前一刻,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楼层按钮面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漏跳了一拍。
面板上,从1楼到30楼的数字按键整齐排列。在“1”楼下面,是“G”层(大堂),再下面,是“-1”,代表地下停车场。
这些都没问题。
问题是……
在“-1”下面,赫然还有另一个按钮!
那个按钮的位置,比“-1”更低,处于面板的最底端。按钮的材质和颜色与其他楼层并无二致,但上面标示的,却不是一个数字,也不是字母。
而是一个他从未在任何电梯里见过的、极其诡异的符号——
一个由三条扭曲的、向内盘旋的弧线构成的,类似于漩涡或者三只蛇眼拼凑在一起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黑色图案。
图案下方,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陈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负二层?这栋写字楼他进进出出快两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有负二层!建筑设计图上也没有!物业也从未提过!
是维修层?设备层?可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符号?而且,这个按钮的位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仿佛它本不该存在于此,是后来被硬生生“塞”进面板的。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收回了伸向“-1”按钮的手,转而飞快地、连续按了几下关门键。
电梯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开始缓缓合拢。
就在两扇门即将完全闭合,只剩下一条狭窄缝隙的瞬间——
陈默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轿厢内部那光滑如镜的金属壁上,除了他自己惊恐的倒影之外,在靠近角落的阴影里,极其短暂地、模糊地……映出了另一个低垂着头的、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影轮廓!
“!”
他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扭头看向那个角落!
角落里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轿厢壁。
是错觉吗?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还是……金属壁因为光线折射产生的扭曲影像?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闷响。
电梯门终于彻底关严,将外面大堂的光线隔绝。轿厢顶部的日光灯管发出稳定却略显惨白的光,照亮了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悸,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肯定是看错了。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的手指,再次伸向那个代表安全出口的“-1”按钮。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按下的前零点一秒——
“嗡……”
电梯,自行启动了!
不是向上,也不是向下停留,而是……以一种异常平稳、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开始……下降!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根本没有按下任何楼层按钮!
他猛地抬头,看向楼层显示屏。
红色的数字,正从“G”,跳到了“-1”。
没有停留。
数字毫不犹豫地继续变化:
-2
-3
-4
……
下降的速度似乎比正常电梯要快一些,失重感并不明显,但那种稳定的、坚定不移的下行趋势,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握住,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他发疯似的扑向按钮面板,手指胡乱地按着每一个亮着的楼层数字——“1”、“2”、“3”……甚至那个紧急呼叫按钮!
没用!
所有的按钮在他按下去之后,指示灯只是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便迅速熄灭!电梯对他的操作毫无反应,依旧固执地、平稳地向下运行!
紧急呼叫按钮按下后,听筒里只传来一阵“滋啦啦”的、信号被严重干扰的电流杂音,没有任何人应答!
“停下!快停下!”陈默失控地拍打着冰冷的金属内壁,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无人回应。
只有电梯运行时那低沉的牵引声,以及楼层数字那令人绝望的跳动。
-10
-11
-12
……
这栋楼,怎么可能有负十几层?!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建筑结构的可能性!他现在在哪里?地底深处?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巨大的恐惧和未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滑坐在地上,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楼层数字,依旧在无情地递减。
-15
-16
-17
……
最终,它停了下来。
停在了那个让陈默灵魂都在颤栗的数字上——
-18
显示屏上,血红色的“-18”字样,凝固不动了。
“叮——”
又是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与之前在大堂听到的别无二致,但在此刻听来,却如同地狱的丧钟。
电梯门,带着那种熟悉的、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地……滑开了。
门外的景象,映入陈默的眼帘。
不是预想中漆黑一片、布满管道和设备的地下空间。
也不是灯火通明、停满车辆的地下停车场。
门外,是一条……走廊。
一条极其老旧、破败的走廊。
光线极其昏暗,来源似乎是墙壁上方那种老式的、蒙着厚厚灰尘和蛛网的、发出惨白光芒的荧光灯管,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投下大片大片的、令人不安的阴影。
墙壁是那种早已过时的、下半截刷着墨绿色墙裙、上半截是斑驳脱落的米黄色涂料的式样,上面布满了大片不规则的水渍霉斑,以及一道道深刻的、像是被什么巨大爪痕刮擦过的痕迹。
地面铺设的是暗红色的、图案模糊不清的水磨石,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陈年灰尘、潮湿霉菌、消毒水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和腐败物混合的甜腻腥气。
走廊向前延伸,深不见底,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样式老旧的木质房门,门牌号大多模糊不清,或者干脆脱落,只剩下一个锈迹斑斑的钉子孔。
这里……是哪里?!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惊骇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所在的这栋建于五年前的现代化甲级写字楼,绝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如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甚至更早时期建造的、仿佛被遗弃了数十年的楼层!
他僵在电梯门口,进退维谷。强烈的求生本能告诉他,绝对不能踏出这个电梯轿厢!但电梯门就这么敞开着,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冰冷的陷阱。
他颤抖着手,再次疯狂地按动关门键和所有楼层的按钮。
毫无反应。
电梯门固执地敞开着,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卡住。楼层显示屏上的“-18”,像一只嘲讽的血红色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可怕的声响,从走廊深处传来。
像是一扇年久失修的木质房门,被缓缓推开时,门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陈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在走廊大约十几米外的一个拐角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模糊、颜色深暗的轮廓,一闪而过,消失在拐角后面。
是……是人吗?
陈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拐角,大气不敢出。
没有脚步声。什么都没有。那东西移动时,仿佛没有重量。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离开!
他鼓起残存的勇气,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出电梯,扑向旁边的楼梯间防火门!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防火门是厚重的铁灰色,上面布满了锈迹和划痕。他用力去推——
纹丝不动!
门,从另一边,被锁死了!或者说,它根本就是焊死在了门框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防火门,滑坐在地,目光惊恐地扫视着这条诡异、破败、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走廊。
电梯门,依旧敞开着,里面的灯光将轿厢内部照得一片惨白,与门外走廊的昏暗形成了鲜明的、令人心悸的对比。那敞开的门,像是一张通往未知恐怖的巨口。
而他现在,就站在这张巨口的边缘。
“沙……沙……”
又一阵细微的声响传来。
这次,声音更近了。
不再是门轴转动的声音,而是……某种粗糙的东西,摩擦着布满灰尘的水磨石地面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缓慢,富有节奏。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拖着沉重的步伐,或者……拖着什么东西,在沿着走廊,向他这边……靠近。
陈默蜷缩在防火门和墙壁形成的角落里,用尽全身力气捂住自己的嘴,不让一丝声音溢出。眼泪混合着冷汗,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能感觉到,那“沙沙”的摩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伴随着那声音,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也如同实质般,缓缓地弥漫了过来。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来了。
就来自那条深不见底的、标注着“-18”层的走廊深处。
而他所处的这个现代化的电梯轿厢,这个他本以为安全的临时避难所,此刻却像一个冰冷的囚笼,将他困在了这个绝对不该存在的地狱楼层。
电梯门内外的光与暗,仿佛划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他,
被困在了黑暗的这一边。
那“沙沙”的摩擦声,终于在距离他藏身的角落,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陈默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在耳膜里疯狂鼓噪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粘稠、毫无生气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穿过昏暗的光线,穿透他脆弱的掩体,牢牢地锁定了他。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看向那声音停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