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水……给寡人……水……”
马车刚刚驶离彭城城门不足一里,那原本瘫软在锦被中“气若游丝”的刘邦,忽然发出了一阵略显急促,却中气明显足了许多的咳嗽声。他一边咳,一边艰难地抬手,指了指案几上的水囊。
一直守在车内的心腹近侍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拧开水囊,小心翼翼地递到刘邦嘴边。
刘邦没有让他喂,而是自己一把抓过水囊,仰头“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大口。清冽的水流划过喉咙,带走了一些伪装带来的干涩,也仿佛浇灌了他近乎枯萎的生机。
“哈——!”他长长地、畅快地舒了一口气,那声音洪亮,哪里还有半分病态?他随手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水渍,另一只手猛地将身上厚重的锦被掀开,露出了里面早已被汗水浸透的里衣。
“憋死寡人了!”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脸上那副苍白虚弱的表情如同变戏法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淬火重生般的锐利和精明,眼神亮得吓人。他撩开车帘一角,回头望去。
彭城那巍峨、压抑的城墙,在秋日的阳光下,已然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象征着囚禁与死亡的阴影,正被迅速抛在身后。
“快!”刘邦放下车帘,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通知我们的人,按第二套计划行事!甩开这些楚军眼线,去预定地点汇合!”
“喏!”近侍激动地应声,立刻通过隐秘的方式将命令传递出去。
马车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行驶,保持着“重病号”应有的速度。然而,车队中那些原本“垂头丧气”的汉军侍卫,眼神却开始悄然变化,彼此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信号。
机会,出现在一处道路相对狭窄、两旁林木略显茂密的地段。
突然,队伍侧后方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不好了!有刺客!”
“保护将军!”
“马惊了!快拉住它!”
只见几名汉军侍卫“惊慌失措”地叫喊着,同时猛地扑向队伍中那几个明显是楚军安插的眼线。动作干净利落,捂嘴、绊腿、夺兵器,一气呵成,根本没给那些眼线任何反应和呼救的机会,便将他们拖入了道旁的密林之中,很快,里面传来了几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随即恢复了寂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拉车的两匹“瘦弱”驽马,被御者猛地扯去伪装,露出的竟是精悍健壮的良驹!御者挥动马鞭,在空中炸开一个清脆的鞭花!
“驾!”
马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加速,沿着官道向前冲去!而那些完成了任务的汉军侍卫,也纷纷跃上早已准备好的快马,紧随其后,激起一路烟尘。
整个行动快如闪电,从发起到完成,不过几十个呼吸的时间。等到后面那些负责“护送”(实为监视)的楚军大队人马反应过来,意识到发生了“劫囚”或“意外”时,视野之中,只剩下滚滚尘土和空荡荡的官道,以及道旁树林里几具渐渐冰凉的尸体。
“追!快追!”楚军将领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吼道。然而,他们的马匹负载较重,准备也不及对方充分,哪里还追得上?
马车在颠簸中疾驰,刘邦紧紧抓住车窗边缘,感受着风驰电掣的速度,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自由的搏动,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项羽!范增!尔等睁眼看清楚!乃公(你老子)我,出来了!”
笑声酣畅淋漓,充满了挣脱牢笼的狂喜和藐视对手的得意。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驶离官道,拐入一条隐蔽的山间小路。在路的尽头,一处废弃的猎户木屋前,早已有数骑在此等候。为首一人,青衣博冠,面容清癯,眼神睿智,正是张良。他身边,则是一脸精明、带着些许疲惫却难掩兴奋的陈平。
马车停下,刘邦不等近侍搀扶,自己一跃而下,脚步稳健,身姿挺拔。他大步走到张良和陈平面前,看着这两位在他被困期间殚精竭虑、运筹帷幄的股肱之臣,心中感慨万千,重重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王!”张良和陈平躬身行礼,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子房,陈平,辛苦二位了!”刘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随即被豪迈取代,“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的人马集结得如何了?”
“回大王,”张良立刻进入状态,沉声汇报,“樊哙、周勃、灌婴等将军已按照计划,各自摆脱监视,正率部向此地靠拢。夏侯婴也已准备好接应的车马。最迟明日此时,我们便可集结超过五千精锐!”
“五千!好!好啊!”刘邦眼中精光爆射,“有这五千兄弟在,寡人何处去不得!”
陈平补充道:“大王,根据最新情报,项羽已被田荣牢牢牵制在齐地,暂时无力西顾。而秦地守军兵力空虚,章邯等降将又不得信任,这正是我们的天赐良机!”
刘邦闻言,走到一块大石上,眺望着西方,那里是崤函之固,是富庶的关中,更是他曾经被迫让出的目标!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坚定。
“没错!”他猛地一挥手臂,声音斩钉截铁,“项羽在齐地啃硬骨头,寡人岂能闲着?传令下去,不去齐地!全军转向,西进!目标——关中!”
“我们要抢在项羽回过神来之前,拿下咸阳!占据那块帝王之基!”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野心和力量。
夕阳的余晖,将刘邦和他的核心谋士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这片刚刚获得自由的土地上。他们就像一群挣脱了锁链的饿狼,眼中闪烁着绿光,即将扑向那片毫无防备的、丰美的猎场。
而远在彭城,当刘邦成功脱逃的消息最终传到楚王宫时,引发的震动,可想而知。
范增闻讯,当场呕出一口鲜血,仰天悲呼:“天意乎!人力乎!竖子不足与谋!楚国江山,尽毁于今日矣!” 随即旧疾复发,卧床不起。
项羽则是暴跳如雷,亲手斩杀了那名负责“护送”的将领,又将项伯骂得狗血淋头。他怒吼着要立刻分兵去追剿刘邦,却被龙且等将领苦苦劝住——齐地战事正紧,若分兵,恐被田荣所乘。
“刘邦!刘季!!寡人誓要将你碎尸万段!!”项羽的咆哮声,几乎掀翻了楚王宫的屋顶。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甚至可能是致命的错误。那只他亲手放走的“病虎”,此刻,正露出狰狞的獠牙,扑向了他的软肋。
东海之上,收到消息的赵政,只是淡淡一笑,对身旁的韩信道:“看,困龙已入海。接下来,该是我们落子的时候了。”
刘邦的西进之路,会一帆风顺吗?关中的秦地守军,会轻易放弃抵抗吗?而刚刚摆脱囚笼的汉王,又将如何面对前方的未知与挑战?
新的风暴,已在西进的路上,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