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项羽那厮给的这是什么破甲!箍得乃公(你老子)我气都喘不顺!还有这马,瘦得跟刀螂似的,跑起来还没乃公当年在沛县偷鸡时溜得快!”
一处隐蔽的山谷中,刚刚摆脱追兵、与樊哙率领的先头部队汇合的刘邦,一边手忙脚乱地扯着身上那件从楚军那里“顺”来的、明显不合身的皮甲,一边对着胯下那匹确实算不上神骏的战马骂骂咧咧。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在彭城时的病弱与颓唐?虽然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但眉宇间那股子混不吝的痞气和重新掌权的兴奋交织在一起,显得精力充沛,甚至有些…亢奋。
“嘿嘿,大哥,您就将就点吧!”满身血污、胡子拉碴的樊哙咧着大嘴,递过一个水囊,他刚带队清理了一支不长眼的秦军小股哨探,“咱这现在是虎落平阳…啊不,是蛟龙浅水,等咱打回关中,进了咸阳宫,到时候您穿金甲,骑赤兔,天天拿珍珠玛瑙当弹珠子玩!”
“滚你娘的蛋!”刘邦笑骂着踹了樊哙一脚,接过水囊灌了一口,浑浊的山泉水竟让他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感觉,“还珍珠玛瑙,能他娘的先让兄弟们吃顿饱饭,弄身囫囵衣裳,乃公就谢天谢地了!” 他环顾四周,看着或坐或卧、虽然衣衫褴褛却眼神凶悍、如同饿狼般的部下,心中又是酸楚又是豪迈。这些都是跟着他杀出来的老兄弟,是他刘季翻身的本钱!
张良和陈平从一旁走来,两人脸上也带着风霜之色,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大王,”张良开口道,声音沉稳,“各部已初步汇合,清点人数,现有可战之兵约五千三百余人,粮草…仅够五日之用。”
“五日?”刘邦眉头拧成了疙瘩,但随即又舒展开,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个市井无赖,“够了!五天,够咱们跑到下一个‘借粮’的地方了!告诉兄弟们,前面有的是秦朝的官仓,里面白米白面堆成山,只要打下了,管够!”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围士卒眼中贪婪的火焰,低沉的欢呼和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什么比饥饿时许诺饱饭更能激励士气呢?
陈平补充道:“大王,根据探马回报,西去路上,几处关隘的秦军守备确实空虚,主将多是章邯旧部,人心惶惶。不过,也有几支地方豪强组织的民军,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可能会有些麻烦。”
“麻烦?”刘邦嗤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佩剑——这还是他从彭城偷偷带出来的,“咱们现在就是最大的麻烦!谁挡路,就剁了谁!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咱们现在,就是那不要命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对张良和陈平道:“不过嘛,也不能光硬来。子房,你脑子好使,看看能不能想个辙,比如…伪造个文书,就说咱们是霸王特使,前去接管防务的?或者,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去忽悠一下那些守将,许他们高官厚禄?总之,能骗开城门,就别让兄弟们拿命去填!”
张良微微一笑,颔首道:“臣,已有计较。”
休整了不过两个时辰,这支如同乞丐流民般,却又散发着惊人煞气的军队,再次开拔。他们的目标明确——西进,入关!
接下来的数日,刘邦率领的这支“汉军”(虽然他们此刻还打着乱七八糟的旗号),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流氓习性。
他们避开重兵把守的城池,专挑防御薄弱的乡邑、小城下手。有时,张良伪造的文书和陈平派出的说客,真能兵不血刃地诈开城门;有时,则需樊哙、周勃这等猛将带头,一阵猛冲猛打,欺负那些缺乏训练、士气低落的守军。
每攻下一地,刘邦第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一部分分给麾下士卒,一部分则散发给当地穷苦百姓,同时大肆招募青壮入伍。他的手段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跟乃公走,有饭吃!有仗打!抢了钱粮大家分!将来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这套充满江湖气的许诺,对于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底层民众而言,比任何大道理都更具吸引力。不断有走投无路的农民、溃散的散兵游勇,甚至一些小股土匪来投,军队像滚雪球一样,虽然装备依旧杂乱,但人数却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
这一日,军队行至一处名为“丹水”的县城外。县城墙不算高,但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头上,旗帜杂乱,守军数量似乎不多,但眼神警惕。
“大哥,看样子不好糊弄啊,”樊哙摩拳擦掌,“让俺带人冲一波?”
刘邦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摆了摆手:“先礼后兵。陈平,看你的了。”
陈平领命,带着几个嗓门大的士兵,骑马来到城下一箭之地,清了清嗓子,开始发挥他颠倒黑白的特长:
“城上的守军听着!我乃西楚霸王麾下特使!奉霸王之命,追剿叛匪刘邦残部!尔等速开城门,迎接王师,提供粮草补给!若敢延误,待霸王平定齐乱,回师西向,定将尔等以附逆之罪,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这套说辞,半真半假,威胁与诱惑并存。城头上一阵骚动,显然被“西楚霸王”和“满门抄斩”吓住了。一个看似县令模样的官员探出头,战战兢兢地喊道:“敢问特使……可有霸王凭证?”
陈平面不改色,从怀中掏出一卷事先准备好的、盖着不知从哪个倒霉楚将身上搜刮来的模糊印信的绢帛,在空中晃了晃:“凭证在此!速开城门查验!再敢啰嗦,视同叛楚!”
那县令犹豫不决。就在这时,刘邦在后方看得真切,对周勃使了个眼色。周勃会意,立刻带领一队精锐,悄无声息地绕到城侧一处防守薄弱之地,抛出钩索,如同猿猴般敏捷地开始攀爬。
城头的守军注意力都被陈平吸引,竟一时未能察觉。
突然!城侧传来一声惨叫和兵刃撞击声!周勃等人已然登城,与守军厮杀起来!
“不好!他们上来了!”
“快!快去挡住!”
城头顿时大乱。陈平在城下看得分明,立刻大喊:“城内叛军作乱!特使麾下正在平乱!快开城门,迎王师入城助战!”
这声呼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惊慌失措的县令生怕被“叛军”所害,又见城头已乱,也分不清谁是王师谁是叛军,竟真的下令:“开…开城门!迎特使!”
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
吊桥还未完全放下,樊哙便已如同脱缰的野狗,咆哮着第一个冲了过去:“兄弟们!抢粮…啊不,是平叛!随俺杀啊!”
刘邦看着这混乱而又顺利的一幕,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对身旁的张良笑道:“子房,你看,有时候,简单点,粗暴点,也挺好使,对吧?”
张良无奈地笑了笑,目光却投向西方更深远的地方。拿下丹水这样的小城容易,可前面的路,还长着呢。秦地虽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正的硬骨头,还在后面。而且,项羽……他真的会一直被田荣拖在齐地吗?
刘邦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气风发:
“怕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这丹水县库里的粮食和银子弄到手再说!告诉兄弟们,进城之后,规矩照旧!敢抢老百姓一个铜钱的,乃公剁了他的手!至于官仓里的…那叫战利品,不算抢!”
军队欢呼着,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了丹水县城。
而在他们身后遥远的东方,齐地的战火正炽,彭城的怒火在积蓄,东海的落子声也依稀可闻。
刘邦这只出柙的猛虎,已然亮出了爪牙,开始了他席卷关中的第一步。但他的西进之路,真的会如此一帆风顺吗?未知的挑战和强大的敌人,正在前方的迷雾中,悄然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