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君,三院六部主官已齐聚万民宫,等候您的最终决断。”侍从官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沉稳中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殿内,赵政——曾经的嬴政——负手立于巨大的兴洛城全景图前,闻言并未立刻转身。他的目光掠过洛水两岸的万家灯火,越过象征着新政成果的学堂、医馆、工坊,最终落在北方那片广袤而待兴的土地上。
“告诉他们,朕…即刻便到。”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淀。待侍从官脚步声远去,他才轻轻抚过地图上“北境屯田区”的标记,低语道:“这一次,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一刻,他等待了太久,也准备了太久。
万民宫的朝会大殿,与旧日咸阳宫的森严截然不同。穹顶高阔,以琉璃镶嵌,引入天光,四周墙壁镌刻着象征农耕、工造、商贸、文教的浮雕,并无龙纹盘踞,唯有“华绥万民律”五个古朴大字高悬于主位之上。主位也非高高在上的龙椅,而是一张造型庄重、与下方臣属席位高度相差无几的黑檀御座。
行政院正萧何、议事院长张苍、监察院正周亚夫立于最前。其后,吏部张良、户部桑弘羊、兵部韩信、刑部包拯、工部宋礼、以及行政院副正曹参等六部核心肃然分立。北境都护项羽虽未归朝,但其副将代表亦位列其中。整个大殿气氛庄重而充满活力,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朝会气象。
“诸位,”赵政步入大殿,并未直接走向御座,而是停在众臣之间,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新锐的面孔,“华绥初立,百废待兴,亦百制待立。今日所议,关乎国本,亦关乎我等创立此‘万民之国’的初心。”
他首先看向萧何与张苍:“萧卿,张卿,中枢三院协同运转已近一载,可有窒碍?”
萧何手持玉笏,上前一步,沉稳应答:“回大统君,行政院统筹政务,得益于议事院参议民意、提前辩驳,政令出台前考量更为周全,推行时民间阻力大减。譬如去岁推行‘均田令’,经议事院汇集各郡县意见,增补了‘老兵优先’、‘汉匈一体授田’等细则,北境推行尤为顺利。”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然,亦有事权交叉之处,三院文书往来频繁,有时一令之出,需耗时半月,遇紧急军情、灾变,效率或有不足。”
议事院长张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接口道:“萧公所言甚是。议事院汇聚各方声音,固然能使政令更合民意,但众口难调,辩论有时旷日持久。老臣以为,当立‘急事急办’之条,明确何种情况可由行政院先行,事后报议事院追议。”
赵政微微颔首,这不正是他当年追求极致效率时忽略的“制衡”与“程序”吗?他沉声道:“准。着萧卿、张卿会同周亚夫,十日内拟订《三院协同办事细则》,明确权责边界与急务流程。既要避免独断,亦不可因程序而贻误时机。”
话音刚落,一个略带不羁的声音响起:“大统君,臣韩信有话要说!”
众人目光聚焦于这位兵部尚书。韩信出列,虽身着尚书官袍,眉宇间仍带着战场上的锐气:“兵部统筹天下军事,然如今北境都护府、各地兵备,乃至樊哙侍郎所训之民兵,皆需钱粮、器械。工部造械,户部拨粮,吏部选派军官,事事皆需协调。往往臣这边计划已定,那边钱粮器械迟迟不到,若在战时,岂不贻误战机?臣请赋予兵部更多临机专断之权,至少,在军需调配序列上,应予优先!”
工部尚书宋礼立刻皱眉:“韩尚书,工部营造,不止军械,更有水利、道路、城防、民舍。若军械时时优先,民生工程何以为继?去岁为赶制北境箭簇,洛水河堤修缮便延误了半月,幸而未遇大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户部尚书桑弘羊也捻须道:“国库初建,用度浩繁。军费、官俸、赈济、营造,皆需平衡。若兵部优先,他部预算必然吃紧,长此以往,恐生怨怼。”
眼看争论将起,赵政抬手虚按,场面立刻安静下来。他心中波澜微起,这一幕何其熟悉!昔日咸阳宫中,王翦、李斯、蒙恬等重臣,为资源、为权柄,又何尝不是如此争执?只是那时,他一言可决,顺昌逆亡,却从未想过这背后深层次的制度矛盾。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回到了那个现代城市的政务大厅,看到了那些高效协同的部门,看到了数据流如何无缝衔接……
“朕,曾见过一种模式。”赵政缓缓开口,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各部门并非孤立之岛,其运作如同精密器械之齿轮,相互咬合,方能前行。韩尚书所求,乃战争效率;宋尚书所虑,乃民生根本;桑尚书所忧,乃财政平衡。三者皆不为错,错在制度未能使其协同。”
他看向张良:“吏部。”
“臣在。”
“即刻着手,于六部及各院司间,设立‘常设协理官’。此职不掌本部实务,专司与他部沟通协调,其人选需熟知多部门事务,性格沉稳,善于沟通。兵部与工部、户部之间,更需设立联合议事小组,定期共商计划,预算共审,进度共督。遇紧急军情,可启动‘战时机制’,由三院正使与相关尚书共议,朕亦参与,确保决策高效,资源倾斜有道,但事后需接受监察院与议事院联合稽核。”
这一番话,融合了现代矩阵管理与古代权责的新思,让众臣眼前一亮。韩信沉吟片刻,率先拱手:“若如此,臣无异议。”宋礼与桑弘羊也相继点头。
接下来,关于科举取士的细则、均田限田的尺度、新律法的推行、北境屯田与商贸的开拓……一项项议题在激烈而有序的辩论中逐步推进。赵政大多时间在倾听,只在关键处引导、决断,或将现代理念以古人能理解的方式阐释、融入。
他看着张良与几位老派官员争论科举是否应允许工、商子弟参考;看着包拯力主废除残损肢体的肉刑,与一些认为“刑威不可轻废”的将领据理力争;看着桑弘羊阐述如何通过税收调节,鼓励商贸同时抑制豪强兼并……
每一次争论,都让他想起自己魂穿现代时,在图书馆、在政务中心、在大学课堂看到的那些景象。那些他曾经不解的“琐碎争论”,此刻却成了奠定万世之基的磐石。
“陛下,”议事院长张苍在一项关于兴修全国直道(官道)的庞大计划提出后,肃然问道,“此工程浩大,虽利于交通商贸、政令军情,然所需民力、财力巨万。老臣斗胆,请问陛下,此工程之初心,是为陛下之宏图,还是为万民之便利?”
此话问得极为大胆,殿内瞬间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于赵政身上。
若是两千年前的嬴政,此问无异于挑衅君威。但此刻,赵政只是微微一顿,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差点摔倒在旱厕的张阿婆,看到了现代城市那四通八达的道路网络……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扫过众臣,声音沉静而有力:“朕之初心,从未改变。修路,不为朕巡游天下,彰显威仪;只为货畅其流,物尽其用,民便其行。若有农户果蔬因路阻而烂于田间,若有商旅因道艰而困于半途,若有学子因路远而辍学于家门,便是朕与诸位之失职!”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此工程,由工部、户部详细测算,分阶段推行,绝不可滥征民力,重蹈覆辙!所需款项,由议事院公开审议,监察院全程监督。朕要的,不是一条通往朕功绩碑的道路,而是一条条通往万民福祉的坦途!”
“大统君圣明!”众臣心悦诚服,齐声躬身。张苍老怀大慰,眼中闪着泪光。
朝会持续了整整一日,当夕阳透过琉璃穹顶,洒下斑驳金光时,诸多关乎华绥未来的制度基石,终于初步奠定。
是夜,赵政屏退左右,独自登上了万民宫最高的观星台。夜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脚下的兴洛城灯火渐次亮起,与天边初升的星斗交相辉映。
他俯瞰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山河,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他站在咸阳宫阙,眼中是永无止境的征伐与功业,心中是掌控一切的帝王雄心。而如今,他站在这里,心中所念,却是那灯火阑珊处,每一个平凡的炊烟,每一个百姓的安眠。
“朕,嬴政,亦或赵政……”他低声自语,仿佛在与两千年前的自己对话,“曾以为握紧刀剑,筑起高墙,便能拥有天下。却不知,天下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权柄不在生杀予夺,而在民心向背。”
他回忆起沙丘宫变的那个雨夜,灵魂剥离肉身的冰冷与不甘;回忆起在现代世界作为游魂,目睹大秦二世而亡的痛彻心扉;回忆起那些学堂里的童声、医院里的温情、市井间的活力……
“建设一个不需要打仗的天下……”他重复着灵魂归来时的誓言,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原来,不打仗的天下,远比打仗的天下更难‘征服’。它需要的不是锋利的矛与坚固的盾,而是公正的法、普惠的利、与一颗永远敬畏民心、服务万民的‘初心’。”
一阵脚步声轻轻响起。萧何不知何时也登上了观星台,默默立于他身后稍远之处。
“萧卿,”赵政未回头,轻声问道,“你说,朕这一次……走得对吗?”
萧何望着赵政在星空下显得格外孤寂又格外坚定的背影,沉吟片刻,缓声道:“陛下,臣不知前路还有多少艰难险阻,旧势力反扑、制度磨合之痛、天灾人祸之考,皆在所难免。但臣知道,陛下引领我等所行之路,方向是对的。这条路上,或许没有秦皇陛下昔日那般迅疾如雷的功业,却有着让华夏文明真正薪火相传、让万民得以休养生息的……无限可能。”
赵政转过身,眼中倒映着星辰与灯火,那光芒,不再是他作为秦始皇时的霸道与炽烈,而是一种深邃、包容、且充满希望的澄澈。
“是啊,无限可能……”他望向北方,那是长城的方向,也是北境屯田区的方向,“告诉项羽,也告诉所有华绥的子民。朕欲打造的,不是一个传之于孙的家天下,而是一个能自我更新、永续发展的万民之国。这条路,朕会一直走下去,直至……初心达成。”
夜风中,他的誓言与万家灯火、满天星辰融为一体,照亮了这个新生王朝的前路,也照亮了一个古老灵魂的全新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