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火了!工地…工地怎么全黑了?!”
戌时正刻,北境直道一号工段,随着最后一处篝火的骤然熄灭,恐慌像野火般在疲惫的役夫中蔓延。人群骚动起来,张老栓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那半块没舍得吃完的黑麦饼,喉咙发干:“难道…官家嫌我们白天闹事,晚上要逼着我们连夜赶工?”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黑暗。几盏风灯亮起,映出来人的轮廓——不是督工的凶吏,而是几个穿着看似普通,气质却迥异于常人的身影。
“诸位乡亲,莫慌!”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为首那人,虽穿着简便的深色常服,眉宇间的威严却难以完全掩盖。“工程既已暂停,岂有夜间强征之理?朕…真是抱歉,让诸位受惊了。今夜,我们不是来催工的,是来给大家赔不是,顺便…请大家喝碗热粥。”
赵政站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眼神惊疑的百姓,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想起了那个差点摔倒在旱厕的张阿婆,想起了魂穿现代时看到的那些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夜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跨越千年的愧疚与眼前真实的民生气息一同吸入肺腑。
“还愣着干什么?”赵政回头,对跟着他微服前来的萧何、周亚夫、樊哙等人说道,“萧何,去把带来的粟米卸下来!周亚夫,你负责找锅支灶!樊哙,看看能不能弄点肉糜来!今晚,这里没有皇帝,没有丞相,只有一群想请乡亲们吃顿饱饭的…伙计!”
命令一下,整个工地边缘瞬间活了过来,却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赵政撸起袖子,亲自去搬柴火,试图生火。可他哪里干过这个?拿着火折子笨拙地吹了半天,火星子都没见几个。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老汉实在忍不住,叼着旱烟杆吐槽:“哎呦,这位…这位大人,您这生火的手艺,还不如我那十岁的孙子利索哩!来来来,让俺老栓来!”张老栓凑过来,三下两下就引燃了干草,火苗欢快地窜起。赵政脸上有点挂不住,讪笑一下,转而想去劈柴,结果一斧子下去,木柴没劈开,自己倒因为用力过猛,腰眼一酸,“哎哟”一声,差点闪到。瞬间,那个睥睨天下的“千古一帝”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扶着腰、略显狼狈的“邻家老赵”。周围原本拘谨的百姓,见状都忍不住低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萧何更是狼狈,这位精于计算的行政院正,吭哧吭哧地扛着一袋粟米,小心翼翼地放在临时搭起的灶台边。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宝贝算盘,嘴里念念有词:“役夫共计八百三十七人,按每人两碗粥计,需粟米约…呃…”他手指拨拉着算珠,许是夜色太暗,又或是心神不宁,竟算错了一个珠子。旁边的樊哙看得直乐,扯着大嗓门笑道:“萧丞相,哦不,萧院正!您这户部尚书的算盘珠子,咋还没我这杀猪匠的刀准呐?这点米都算不清,回头俸禄可别给自己算少了!”萧何老脸一红,尴尬地收起算盘,对着围观的百姓深深一揖:“诸位乡亲,此前行政院监管不力,致使大家受苦,萧何之过也!我…我自请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他这话一出,百姓们反倒不好意思了。有人喊道:“萧大人,别扣俸禄啊!俺们…俺们还想以后多喝几顿您请的粥呢!”善意的哄笑声中,萧何的眼眶微微发热。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监察院正周亚夫。这位素以铁面无私着称的“黑脸包公”,此刻竟系上了围裙,笨拙却认真地拿着大木勺,在渐渐滚沸的粥锅里搅拌。他那张常年绷着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几分烟火气的柔和。排队领粥的孩子们不怕他,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娃娃仰头问:“叔叔,你的脸怎么这么黑?是锅灰蹭的吗?”周亚夫一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孩子的破碗里盛上满满一勺稠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嗯,是锅灰。”看着孩子满足的笑脸,他转过头去,继续搅拌大锅,无人看见处,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混入蒸腾的水汽中。人设的反差,让周围的役夫们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暖流。
樊哙更是把工地当成了他的杀猪铺子,不知从哪弄来半扇猪骨和一些边角肉,手起刀落,剁得砰砰作响,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杀猪进行曲》,自带背景音乐,豪迈之气感染了不少人。就在这时,一只信鸽扑棱棱飞来,落在他肩头,脚上绑着来自北境都护项羽的催粮信件。樊哙正忙得热火朝天,看也没看,顺手把鸽子递给旁边帮忙的民兵:“正好,炖了!给粥里加点荤腥!”那民兵愣愣地接过,周围知情的人想笑又不敢笑。
粥香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夜的寒气和人们心头的阴霾。赵政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走到粥桶旁,拿起一个空木桶,用匕首在桶壁上刻下一行字,然后朗声道:“今夜这粥,不仅是赔罪,也是‘投票’!觉得整改方案可行的,认可我们这群‘伙计’今晚所作所为的,就过来喝一碗!喝完,把空碗放进这个刻了字的桶里!这叫——‘粥桶民意’!”
人群好奇地围过来,只见桶壁上刻着:“民意为粥,冷暖自知。”
这新奇的说法让役夫们兴奋起来。张老栓捧着他那个碗底刻着个模糊“民”字的破碗,颤巍巍地走上前。周亚夫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老人蹲在一边,呼噜呼噜喝得香甜,一连喝了三大碗!每喝完一碗,他就郑重其事地拿起碗,在樊哙临时找来的一块记录用的木板上,用碗底那个“民”字蘸了点锅底灰,盖上一个红褐色的印子,嘴里还念叨:“好粥!好粥!这章程,俺老栓支持!盖个章!”三碗下肚,他盖了三个连环章。按照樊哙这“夜宵团长”临时起意定的规矩:“碗底章印最多者,自动成为‘工地万民监督专员’补选候选人!”张老栓一听,腿都软了,差点没拿住碗:“俺…俺就是想来喝口热的…这…这咋还当上官了?”
就在这温馨又略带混乱的场面中,一个小插曲发生了。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虽旧却洗得干净、眼睛格外明亮的女娃娃,像条小鱼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趁周亚夫不注意,偷偷将一把不知从哪儿采来的野菊花瓣,撒进了粥桶里。
“哎!你这娃娃,干什么!”周亚夫下意识地板起脸,以为是谁家孩子捣蛋,伸手就要去拎她。
女娃娃被吓了一跳,却不哭,睁着大眼睛,脆生生地说:“叔叔别凶!我阿爹说,粥里没花,百姓会忘香…”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正在刻木简记录的赵政都停下了手,看向这个灵气逼人的小女孩。
周亚夫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厉色迅速化为一种复杂的温柔。赵政走过来,拦下他,蹲下身,看着小女孩:“你叫什名字?你阿爹是谁?”
小女孩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名字,只是指着粥桶:“香香的,大家喝了,会记得今晚是好的。”说完,一溜烟又钻回孩子堆里不见了。
赵政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对周亚夫低声道:“听见了吗?制度要香,百姓得先闻到。不然,条文写得再花团锦簇,也只不过是御膳房里摆着看的冷拼盘,吃不到百姓嘴里,暖不了他们的心。”
这一夜,“粥桶投票”如火如荼。空碗几乎堆满了那只刻字的大桶。唯有三只碗底残留了些许粥底,被发现在角落——后来查明,是李嵩的两个昔日亲信,心怀不满偷偷倒掉的,算是唯一的“反对票”。
子夜过后,粥尽人饱,篝火旁响起了一片满足的鼾声。
翌日,鸡鸣时分,崭新的告示贴在了工地最显眼的位置:
【北境直道第1段 ‘粥桶民意’结果公示】
· 整改方案支持率:97.3% (注:三碗余底,系李嵩同伙恶意倾倒,不计入有效票)
· 即时补选‘百姓监督专员’结果:张老栓(编号:北民-0001)
张老栓看着告示上自己的名字和编号,揉了好几次眼睛,激动得老泪纵横,对身边的赵政哽咽道:“大人…俺…俺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从来没投过票,这第一次…竟是喝粥喝出来的官儿…这…这世道,真的不一样了…”
赵政拍了拍他粗糙的手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望向远处洛水奔流的方向,炊烟正从新兴的兴洛城方向袅袅升起。
天色大亮,赵政的马车准备离开。就在他登车时,目光一扫,恰好看见昨夜那个撒花的小女孩“阿藜”正蹲在路边系鞋带。晨光中,她抬起脚,鞋底似乎卡着什么东西,反射出一点金属的光芒。赵政眼神极好,瞬间看清了——那似乎是半块刻着“项”字的铁箭头!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动作却丝毫未停,顺手将好奇张望的阿藜抱上了马车,温和一笑:“丫头,顺路送你一程。”
马车辘辘起动,赵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项”字的箭头…项羽…
他心中默念:看来,这“万民”的代表资格,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了。也好,就让朕看看,你这北境都护,究竟想如何代表“民意”。
晨光照在昨夜那只刻字的空粥桶上,桶壁除了赵政刻的那行字,旁边又多了一行歪歪扭扭,显然是刚用石子刻上去的小字:
“民可近,不可下;粥可温,不可凉。”
权力,第一次被“万民”端上了餐桌。
而且,被喝得一口不剩。
剩下的,是唇齿间的余温,以及…暗流涌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