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帐内算盘声:血与火的清算
城破第三日的晨光,终于驱散了笼罩汉中城三日的硝烟。天宇的中军大帐设在原汉王宫的偏殿,殿内的梁柱上还留着箭簇划过的痕迹,却已被崭新的帷帐遮掩大半。三十余名参军围坐在长案旁,案上堆满了户籍图册、兵器账簿和泛黄的地契,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像在为这场惨烈的攻城战做最后的清算。
“西城区清点完毕:斩首七百二十三,俘虏一千四百五十六,收缴铁剑三百一十二柄,弩箭七千余支。”一个戴着方巾的参军高声报数,笔尖在竹简上疾走,墨迹晕开在昨夜溅上的血点旁,“粮仓存粮三万石,多为糙米,另有盐巴五百斤,麻布三十匹。”
主位上的天宇身着素色常服,手里把玩着刘邦那柄断裂的长剑。剑刃虽已卷口,却依旧能看出锻造时的精铁光泽。他抬眼看向报数的参军:“俘虏里有多少伤兵?”
“回主帅,约三百余人,多为箭伤和刀伤,重伤者占三成。”
“让军医营优先救治,”天宇将断剑放在案上,剑身与青铜灯台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无论敌我,活下来的都是条性命。”
帐内的参军们动作一顿,随即加快了清点的速度。他们大多是天宇从关中带出来的旧部,深知这位主帅的脾性——战场上杀伐果断,战后却总带着几分体恤。去年攻南阳时,他也曾下令救治敌军伤兵,当时还有将领不解,如今看着帐外那些忙着搬运粮草的降兵,才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
“南城区报数:斩获敌将三员,皆为都尉衔,”另一名参军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俘虏八千九百余人,其中亲卫死士三百二十七,皆已收监。收缴粮草二十万石,多为新麦,另有战马一百二十三匹,虽多带伤,却还能驯用。”
“亲卫死士单独造册,”天宇指尖在案上轻叩,“每日供应一升米,不许苛待。”
参军们交换了个眼神,低头记录。谁都知道,那些亲卫死士是刘邦的铁杆心腹,昨夜还有人试图劫狱,此刻却能得到优待,这份胸襟让不少人暗自佩服。
午时三刻,最后的清点结果汇总到案前。参军长捧着总册,声音洪亮地宣读:“此战共斩获敌将十七员,其中裨将三员,都尉十四员;俘虏士卒两万三千七百余人,含亲卫死士三百二十七;收缴粮草一百零三万石,兵器七万余件,战马三百五十一匹,铜钱五十万缗……”
长长的清单念完时,帐内一片寂静。参军们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仿佛又看到了攻城时的血火漫天。天宇拿起总册,指尖划过“斩获”二字,忽然叹了口气:“传令下去,将阵亡将士的姓名籍贯抄录清楚,家中有父兄的,免三年赋税;有子女的,由军中抚养至成年。”
二、粮仓前的炊烟:从敌意到迟疑
中军帐外的空地上,早已搭起了数十座临时灶台。被俘的汉军士卒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每个人都低着头,手里攥着参军发放的木牌——凭牌可领一升粟米,两块麦饼。
张二狗排在队伍中间,左胳膊上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他紧了紧怀里的破布包,里面是昨夜从死去的同伴身上找到的半块干粮。三天前城破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没想到敌军不仅没杀他,还给了干净的水喝,今日竟还要发口粮。
“快点!磨蹭什么!”负责发粮的士兵推了他一把,语气算不上好,却没动手打人。张二狗踉跄着上前,将木牌递过去,看着对方用木勺舀起一升粟米,倒进他的破布包里,又塞给他两块还带着余温的麦饼。
麦饼的麦香混着灶台的烟火气钻进鼻腔,张二狗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他下意识地想把麦饼藏起来,却被旁边的老兵王奎拽了一把:“傻小子,赶紧吃!这时候还藏什么?”
王奎的右腿被砸断了,此刻拄着根木棍,手里的麦饼已经啃了一半。他看着张二狗警惕的眼神,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怕什么。可你看,他们要是想害咱们,何必费力气发粮食?”
张二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灶台上,几个敌军士兵正和被俘的汉军士卒一起和面,其中一个汉军老兵还在教敌军士兵怎么发面才能更松软。炊烟袅袅升起,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里,竟看不出丝毫敌意。
“听说了吗?”排在前面的士兵低声议论,“昨天有个伤兵快不行了,敌军的医官愣是守了一夜,给他灌米汤,还烧了艾草给他驱寒。”
“还有亲卫营的那些人,听说每天都能领到白米,比咱们吃得还好。”
“你说……他们真的会放咱们回家吗?”
议论声越来越大,队伍里的气氛渐渐松动。张二狗啃了口麦饼,粗糙的麸皮剌得喉咙发疼,却带着久违的麦香。他想起城破那天,自己躲在民房的梁上,看着敌军士兵挨家挨户搜查,却没动百姓的一粥一饭,当时还以为是装出来的。
发粮的队伍走到尽头时,一个穿着锦袍的参军站上高台,手里捧着一卷竹简,高声宣读令谕:“主帅有令!凡被俘将士,既往不咎!愿归乡者,三日后凭户籍册领取盘缠,每人五十文,可沿途驿站食宿;愿留营者,今日起编入辅兵,月发米两石,钱一百文,与我军士卒一视同仁!”
话音刚落,队伍里顿时炸开了锅。
“真的能回家?”
“留营真的给钱给粮?”
“不会是骗咱们的吧?等咱们放松警惕,再一刀砍了?”
质疑声、惊喜声、惶恐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张二狗攥紧了手里的粟米,心跳得飞快——他的娘还在沛县等着他,若是能回家,哪怕一路乞讨,他也想回去看看。
三、放下的兵器:叩谢声里的转机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空地上,参军的令谕像颗石子,在降兵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不少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归乡的路该怎么走,留营又能分到什么样的差事。
王奎拄着木棍,找到负责登记的参军:“小官爷,俺想问问,归乡的话,能带着伤走吗?俺这腿……怕是走不快。”
参军抬头看了看他的腿,在册子上记了一笔:“主帅早有安排,伤兵归乡,可凭伤证领取马车票,沿途驿站会派车接送。”
王奎愣了愣,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泛起泪光。他活了五十岁,打过大小数十场仗,还是头一次见战败的俘虏能得到这样的优待。他对着参军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些。
张二狗看着王奎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麦饼,终于下定决心,走到留营登记处。负责登记的士兵抬头看他:“姓名?籍贯?曾任什么职务?”
“张二狗,沛县人,前汉军中卒。”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士兵在册子上写下他的名字,递给他一块木牌:“拿着这个,去那边领军服和兵器。从今天起,你就是辅兵了,负责搬运粮草,好好干,有晋升的机会。”
张二狗接过木牌,手心微微出汗。木牌是新做的,上面刻着“辅兵张三”,字迹虽算不上好看,却透着一股踏实。他转身时,正好看到几个曾经的同营士兵也在登记留营,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释然。
傍晚时分,归乡登记处前排起了长队。不少降兵捧着户籍册,脸上带着忐忑又期待的神情。一个年轻的士兵抱着刚领到的盘缠,忽然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跪下,“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谢将军不杀之恩!”
他的举动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越来越多的降兵跟着跪下,叩谢声此起彼伏,在空地上回荡。张二狗站在留营的队伍里,看着那些跪地的同乡,又看了看手里的木牌,忽然觉得,或许留在这里,也不是件坏事。
军医营的帐篷里,王奎正看着医官给自己换药。伤口上的脓水被清理干净,敷上了带着草药清香的药膏,比他以前用过的任何伤药都舒服。他看着医官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小大夫,俺要是好了,能来医营帮忙吗?俺年轻时学过几天接骨。”
医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正好缺人手。”
帐外的炊烟渐渐散去,夕阳将中军大帐的影子拉得很长。天宇站在帐门口,看着空地上或坐或站的降兵,他们有的在缝补衣服,有的在擦拭新领到的兵器,还有的聚在一起,用石子在地上画着归乡的路线。
参军长走到他身后:“主帅,归乡的约有八千人,留营的一万五千余人,都已登记造册。”
天宇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城中那片残破的宫墙。刘邦此刻就关押在那里,不知听到外面的动静,会是何种心情。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曾听老兵说过“攻城易,攻心难”,如今看着那些渐渐放下戒备的降兵,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晚风拂过,带着麦饼的香气和淡淡的药味。天宇知道,汉中城的战事虽已结束,但真正的治理,才刚刚开始。而这些放下兵器的降兵,或许会成为重建这座城池的第一批力量。
空地上,张二狗和几个新认识的辅兵一起,将最后一批粮草搬进仓库。他的胳膊还有些疼,却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想起王奎说的话,等忙完这阵,就去医营帮忙,或许等攒够了钱,还能请人给沛县的娘捎封信,告诉她自己还活着,活得很好。
夜色渐浓,临时搭建的营地里亮起了点点灯火。那灯火不像战时的烽火那般灼烈,却带着一种安稳的暖意,在汉中城的废墟上,一点点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