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光中的布告:铁律与宽政
天刚蒙蒙亮,汉中城的街巷还浸在晨雾里,就传来了木靴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十余名身着玄甲的士兵分成五队,每队两人抬着一卷黄绸布告,两人手持米糊桶,沿着主街往东西南北四门走去。布告上的墨迹尚未干透,是参军们连夜誊抄的,字迹方正遒劲,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让让!张贴告示了!”领头的伍长嗓门洪亮,驱散着蜷缩在墙角的流民。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怯生生地后退,看着士兵们将黄绸布告贴在通衢路口的牌坊上,动作麻利却不粗鲁——有个小兵不小心碰倒了路边的货摊,立刻蹲下身帮忙扶起,还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赔给摊主。
布告一贴好,就围拢来一群百姓。识字的秀才被推到前面,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主帅令:一、严禁劫掠,凡敢抢夺民财、欺辱妇孺者,立斩不赦;二、严禁纵火,烧毁民房、粮仓者,枭首示众;三、严禁造谣,传播流言、煽动叛乱者,凌迟处死!”
念到这三条禁令时,秀才的声音都在发颤。百姓们却炸开了锅,有人咋舌:“这么狠?”也有人松了口气:“狠才好!前几日那些散兵游勇抢东西,可把人吓坏了。”
“还有呢!”秀才赶紧往下念,语气渐渐变得兴奋,“即日起,汉中全境赋税减免三年,无论田赋、丁税一概免征;商旅往来,城门关税全免,客栈食宿按市价收,不得强买强卖……”
后面的话被百姓们的欢呼淹没了。减免三年赋税!这比什么安抚都管用。一个卖菜的老汉手里的秤杆“哐当”掉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布告上的朱砂印,突然对着中军大帐的方向作揖:“苍天有眼啊!”
士兵们没理会百姓的骚动,继续往其他街巷张贴布告。在南门的菜市场,他们刚把布告贴上砖柱,就见几个地痞流氓正围着一个卖豆腐的小贩勒索。伍长眉头一皱,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住手!”
地痞们见是新入城的士兵,起初还想耍横,可看到刀上的寒光和布告上的“劫掠者斩”,顿时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军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伍长没动刀,只是让士兵将地痞们捆起来:“押去主簿那里,按告示第一条处置。”看着地痞们被拖走时的哭嚎,周围的百姓先是噤声,随即爆发出一阵叫好,卖豆腐的小贩更是对着士兵连连作揖,眼里含着泪。
二、主簿巡街:铁腕下的宽柔
巳时的太阳升到了头顶,主簿李默带着二十名吏员巡查市井。他穿着青色官袍,手里拿着一卷账簿,身后的吏员们各司其职——有记录商户损失的,有统计流民数量的,还有带着药箱的医工,不时停下来给受伤的百姓上药。
走到顺昌街时,李默皱起了眉头。这里曾是最繁华的商业街,如今却半数店铺成了废墟,几个幸存的商户正对着烧毁的门面抹眼泪。一个卖绸缎的老板娘看到官袍,扑上来哭诉:“大人!我的铺子被乱兵烧了,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李默扶起老板娘,示意吏员记录:“别怕,布告上写了,凡在战乱中损失家产的,可去府衙登记,官府会按市价赔偿三成,还能申请无息贷款重整生意。”
“真的?”老板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活了四十岁,经历过三次兵灾,哪次不是百姓自认倒霉?
“布告上盖了主帅的朱砂印,岂能有假?”李默指着不远处牌坊上的黄绸,“你现在就去府衙,找户房的王吏员,他会帮你办理。”
安抚好商户,李默又转向街边的流民。约有百余人聚在城隍庙的残垣下,大多是妇女儿童,个个面黄肌瘦。医工正在给一个发高烧的孩子喂药,李默让吏员打开带来的粮袋:“每人先领两升米,下午去城西的粥棚领热粥,愿意回家的,官府给盘缠;愿意留下的,等登记后安排活计。”
流民们起初不敢上前,直到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接过米袋,确认里面是白净的糙米,才纷纷围拢过来。李默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生米,心里不是滋味,对身边的吏员说:“让粥棚提前开棚,多煮些杂粮粥,再蒸几笼窝头。”
在棋盘街,李默遇到了点麻烦。几个前汉的旧吏聚在茶馆里,正对着布告指指点点,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高声嚷嚷:“什么减免赋税?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把戏!等站稳脚跟,还不是变本加厉地搜刮?”
周围的百姓被说得人心惶惶,有人开始收拾东西,想逃出城去。李默走上前,没动怒,只是淡淡问道:“老先生曾任何职?”
山羊胡梗着脖子:“前汉的户曹掾史!”
“哦,原来是老同僚。”李默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这是主帅昨夜签发的《汉中重建章程》,上面写着,三年后若要征税,须经商户、农户、乡绅三方公议,任何官吏不得擅自加征。老先生觉得,这也是把戏吗?”
公文上的朱砂印鲜红刺眼,条款写得清清楚楚。山羊胡看着周围百姓渐渐怀疑的目光,涨红了脸,却依旧嘴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撕毁公文?”
“那就请老先生监督。”李默将公文递给旁边的茶馆老板,“请您把这份章程贴在茶馆门口,若有官吏违令,任何人都可拿着章程去中军大帐告状,诬告者偿命,属实者有奖。”
茶馆老板接过公文,看了看周围百姓期待的眼神,立刻找来米糊,将章程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山羊胡看着百姓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章程上,讪讪地闭了嘴,悄悄溜出了茶馆。
三、市井复苏:从惊惧到安心
午后的集市渐渐恢复了人气。摊贩们小心翼翼地支起货摊,起初还只敢摆些不值钱的杂粮、野菜,见巡逻的士兵只是路过,并未滋扰,胆子便大了起来——卖油的打开了油桶,炸麻花的支起了油锅,连最胆小的货郎都摇起了拨浪鼓,“咚咚”的声响在街巷里回荡,像在宣告往日生机的回归。
张屠户的肉摊前围了不少人。他凌晨从地窖里拖出半扇猪肉,本想偷偷卖掉换些粮食,没想到刚支起摊子,就有吏员过来登记,告诉他按市价售卖即可,不用交任何税费。此刻他正挥着砍刀,给一个妇人割肉,嘴里乐呵呵地说:“多割点!如今太平了,该给娃补补!”
妇人笑着接过肉,又买了两尺花布——布店的老板也开了门,虽然货架上的绸缎不多,却挂出了“买一送一”的牌子。街对面的馄饨摊冒着热气,老板一边煮馄饨,一边和排队的食客唠嗑:“听说了吗?府衙要修城墙了,正在招民夫,管饭还给钱呢!”
“真的?那我得去看看,我家那口子正好没事干。”
“我也去!总比在家坐吃山空强。”
闲聊声、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混在一起,让这座刚经历战火的城池有了烟火气。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攥着母亲给的铜板,跑到糖画摊前,指着转盘上的龙:“我要那个!”
糖画师傅笑着转动转盘,糖浆在石板上拉出金色的弧线。小姑娘捧着糖龙,舔了一口,甜甜地对巡逻经过的士兵笑了笑。士兵也回以微笑,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去——他们的甲胄依旧闪亮,眼神却少了战时的凌厉,多了几分平和。
城门处更是热闹。新搭起的木棚下,文书官吏们正忙着登记出入人口,进城的多是挑着担子的商贩,出城的则是探亲的百姓。一个背着包袱的老汉,手里捏着官府签发的路引,对守城的士兵说:“我去乡下看看亲家,这路引管用不?”
士兵接过路引看了看,上面盖着府衙的红印,写着姓名、籍贯和事由,还画着简单的画像。他笑着还给老汉:“管用,您老慢走,路上小心。”
老汉这才放心地出了城,回头望了一眼城门上飘扬的玄色旗帜,又看了看身边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觉得,这面新旗帜,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四、暮色中的秩序:法令与人心
夕阳西下时,李默回到府衙,案上的账簿已经记满了大半。户房报来消息,已有三百余商户登记重整,五百余名流民申请了救济,招民夫的告示刚贴出去,就有近千人报名。
“主簿,城西发现有人聚众赌博,按告示该如何处置?”刑房的吏员进来禀报。
李默想了想:“布告上虽没写,但聚众滋事扰乱秩序,按造谣者同罪论处,先杖责二十,再押去修城墙,劳役抵债。”
“是。”吏员领命而去。
李默走到窗边,望着渐渐安静下来的街巷。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了炊烟,卖货郎的拨浪鼓声越来越远,巡逻的士兵换了岗,步伐整齐地走过石板路,甲叶碰撞的声响清晰却不刺耳。
他想起三天前城破时的惨状,火光冲天,哭声震地,谁也没想到,短短三日,这座城就能恢复成这般模样。他拿起案上的布告底稿,上面的三条禁令墨迹已干,旁边用小字写着天宇的批注:“法令者,止恶也;宽政者,安善也。二者并行,方得民心。”
正思忖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李默出去一看,只见一群百姓捧着刚做好的馒头、咸菜,往巡逻的士兵手里塞,士兵们推辞不过,便拿出铜钱买下,百姓们却死活不肯收,只是说:“军爷辛苦了,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看着这一幕,李默忽然明白了天宇的用意。铁律是为了止乱,宽政是为了安民,而真正能让秩序扎根的,是人心的转变——从惊惧到试探,从怀疑到安心,就像此刻街头那盏盏亮起的灯火,虽微弱,却能驱散黑暗,照亮前路。
夜幕降临时,府衙的灯笼亮了起来。李默坐在灯下,开始草拟明日的公文——要修治河道,要重开学堂,还要请老匠人回来,恢复汉中城有名的漆器作坊。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账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不再是冰冷的记录,而是这座城池重新跳动的脉搏。
远处的中军大帐依旧亮着灯,天宇大概还在处理军务。李默想,等明日巡查完毕,该向主帅禀报:汉中的秩序,稳了。而这稳定的根基,不仅在张贴的布告里,更在百姓们重新绽开的笑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