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动员激起的热血尚未在胸腔中完全冷却,现实的重压便已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清晰地刻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工厂像一台被强行催动的机器,在短暂的沸腾后,陷入了更加紧张、更加高效的运转。
没有人再需要催促。
男人们吼着号子,将最后能找到的重物——废弃的机床零件、成袋的砂石、甚至拆下来的门板——死死堵住围墙的薄弱处和那个之前被炸开、后来勉强修补起来的缺口。
汗水混着尘土从他们古铜色的脸颊上滑落,砸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女人们和半大的孩子则穿梭其间,搬运着所能找到的一切可用作武器的东西——磨尖的钢筋、绑着刀刃的长棍、所剩不多的自制燃烧瓶,甚至是从废墟里淘换出来的、锈迹斑斑但或许还能挥动几下的斧头。
李玥带着几个稍懂技术的人,紧张地调试着那几台从希望堡交换来的、信号时好时坏的无人机,试图在敌人到来前,再多获取一点视野。
苏冉也没有闲着。她将系统空间里储存的所有备用医疗物资都取了出来,在相对坚固的厂房底层设立了临时的救护所。
绷带、消毒水、为数不多的止痛药和抗生素被分门别类放好。她知道自己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里将是她的主战场。她反复检查着每一样物品,动作仔细而专注,试图用这种忙碌压下心底那越来越清晰的不安。
林默的身影在人群中时隐时现。他没有参与具体的工事加固,更像是一个流动的定心丸。他行走在围墙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方地平线,偶尔会停下,指向某个方向,用简短的词语对负责防御的人提出建议——“那里,再加高。”“障碍,太稀疏。”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没有人提出异议。当他沉默地站在某处时,周围忙碌的人便会不自觉地感到一丝安心,仿佛有他在,那堵墙就真的坚不可摧。
然而,这种安心感,在正午时分,被了望塔上骤然响起的、凄厉而急促的哨音彻底击碎!
“来了——!”
一声嘶哑的呐喊,如同冰水浇头,让整个工厂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动作都停滞了,搬运重物的人松开了手,正在捆绑武器的人僵住了手指,连风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屏息。
苏冉猛地从救护所冲了出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快步跑到围墙下,抓住冰冷的扶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上了了望台。林默的身影如同鬼魅,比她更快一步,已然立于了望台边缘,一动不动,唯有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苏冉喘着气,顺着他凝视的方向望去。
远处,原本与灰蒙蒙天空相接的地平线上,一道浑浊的、巨大的黄褐色尘烟,正如同苏醒的巨蟒,贴着地面滚滚而来!那烟尘弥漫、铺天盖地,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烟尘之下,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黑点,那是车队,是装甲,是数不清的、承载着毁灭意志的钢铁洪流。
没有声音,至少从这里还听不到引擎的轰鸣和履带的碾压声。但那股毁灭的气息,却已经跨越了空间,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阳光试图穿透那厚重的尘烟,却被无情地吞噬、扭曲,只在边缘勾勒出诡异的光晕。
工厂里死寂一片。方才被动员起来的勇气和决心,在这真实的、庞大的战争机器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武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也无人去捡。孩子们被大人死死捂住了嘴,惊恐的呜咽被压抑在掌心。王奶奶闭上了眼睛,干瘦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无声地告别。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地蔓延。
苏冉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她看着那不断逼近的尘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这就是……实验室的主力吗?如此规模,如此声势,他们真的能守住吗?她之前的动员,此刻听起来是否像是一个可笑的自欺欺人的笑话?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紧紧攥着栏杆、指节发白的手。
是林默。
他没有回头,依旧凝视着远方,但那冰冷的触感却像是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苏冉心中正在滋生的冰层。
“我在。”他低声说,只有两个字,清晰地在苏冉耳边响起。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保证必胜,只是最简单的陈述。我在。我在这里,和你一起。
苏冉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却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反手,用力握了一下林默的手,然后强迫自己松开了紧握栏杆的手,转过身,面向下方那些脸色苍白、被恐惧攫住的人们。
她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光芒。
“各就各位——!”她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沉寂的工厂,“记住我们为什么而战!守住你们的岗位!”
她的声音像是一把锤子,敲碎了凝固的恐惧。人们如梦初醒,慌乱地捡起掉落的武器,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预定的防御位置。粗重的喘息声再次响起,夹杂着压抑的呜咽和相互鼓励的低吼。恐惧还在,但动作不再停滞。
苏冉最后看了一眼那越来越近、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尘烟,转身走下了了望台。她的背影挺直,走向她该去的救护所。
林默依旧站在那里,如同钉在了望台上的黑色旗帜。当第一缕隐约的、沉闷的引擎轰鸣声随着风传来时,他周身那冰冷的气息,骤然变得锐利无比,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尘烟已至,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