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话题转至如何对付沐家时,众人又陷入沉默,面面相觑,无人能提出良策。
两百多年来,沐家如同一座巍峨高山,始终凌驾于诸土司之上,威望与实力并存。
若非朝廷执意推行“改土归流”政策,触及根本利益,他们实不敢轻举妄动。
而近几个月来土司们的异常举动,自然逃不过沐王府的耳目。
只是对方并未采取行动,沐王府也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暂且冷眼旁观。
毕竟他们世代镇守边疆,剿灭过的叛乱土司不知凡几,心中自有十足把握。
在那庄重华贵的黔国公府中,身为当今大明仅存的三位世袭国公之一,且坐拥一省军政大权、实为云南主宰的沐昌祚,对此更是毫不在意。
他一生历经无数血战,亲手平定过大大小小十余起土司叛乱,区区风声尚不足以让他心生畏惧。
然而,皇帝在京城大规模诛杀勋贵之事,却让沐府上下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如此规模的清洗,即便太祖皇帝在世时亦未曾有过。
深受沐昌祚倚重的儿媳李氏,此刻也看不清朝局走向,只得亲自前来求见,以解心中疑虑。
沐府内外事务,大多由她一手操持;唯有她无法决断时,沐昌祚才会出面理事。
或许年事已高,这些琐务他已不愿多问。
“陛下在京师大开杀戒,除英国公与武定侯等五家幸免,其余勋贵尽数被抄家灭族。”
“父亲,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面对儿媳的忧虑与叩问,沐昌祚却神色淡然,不以为意。
只听他缓缓说道:
“关咱们沐家何事?任他京城风云变幻,纵然是天崩地裂,也落不到我沐家头上。”
“我沐家何以能在云南稳坐两百余年?诚然,靠的是先王的赫赫战功,以及太祖爷与先王之间的父子情谊。”
“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从不插手朝中纷争,始终置身事外。”
“否则你以为那些刻薄的文官,真能容我们安然自处,互不相扰?”
“你只需谨记一点:我沐家为何世代镇守云南?为何历朝帝王皆厚待我沐氏?只因我沐家,永远是这片土地的主心骨。”
沐昌祚虽年事已高,但毕竟久经沙场,政务之明达、胸襟之沉稳,自然非同常人。
儿媳李氏听罢,心中顿时安定许多。
稍作思索后,恭敬答道:
“儿媳已然领悟。只要我们不卷入党争,不涉权谋勾连,唯皇命是从,我沐家便能与国运共存,福泽绵延。”
“你能有此见识,也不负我多年悉心栽培。”
“你夫君早逝,子辈尚幼,眼下难堪大任,而我这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这偌大的家业,将来是继续显赫,还是衰败失势,全系于你一念之间。”
“你须时刻铭记,我沐家与那些寻常开国功臣,并不一样。”
“先王乃太祖爷亲养之子,虽立国后归还本姓,未入宗室玉牒,却是太祖亲口认下的至亲之家。”
“虽无血脉相连,然情义深厚,远非常人可比。先王死后,得以追封郡王,陪葬孝陵,享太庙祭祀,恩荣之极,可见一斑。”
“此事虽已过去二百年,尘封旧史,但历代君王,心中仍存这份情分。”
“又岂是那些凭军功受爵的勋贵所能比拟?”
“更何况,我沐家执掌云南军政大权,根深蒂固两百载,即便朝廷有异动,也必三思而后行,不敢轻举妄动。”
“但你也必须记住,正因我沐家地位尊崇,更应忠于国家、忠于君上,不可生出贰心,更不可恃权横行,为祸地方。”
李氏虽为女子,却因得沐昌祚亲自教导,眼界见识自不寻常,心思缜密,颇有担当。
“儿媳明白,父亲今日教诲,定当铭记于心,并传之后世子孙,永志不忘。”
“好,你能如此,足慰我心。”
沐昌祚对儿媳的聪慧果决,向来十分欣慰。
待李氏退下后,一名等候多时的将领自远处快步走来,来到竹椅前,抱拳躬身禀报:
“公爷,情形有异!探子回报,近日各土司部族在市集中大量采买铁器、食盐与粮草等军需物资。”
“且重金招募铁匠,八成是图谋不轨,恐将生变。”
此人乃是沐昌祚府中家丁千户,名唤沐勇,为心腹亲信,所言之事,沐昌祚向来深信不疑。
原闭目静憩的沐昌祚闻言缓缓睁眼,略一思忖,目光如炬地盯住眼前披甲将领,淡然道: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随他们闹去。”
“这些蛮夷,向来是三天不打,便要掀屋顶的主。”
“老夫二十年未闻金鼓之声,骨头都快朽了。”
“即刻以本公征南将军印令,传谕广南卫,及云南前、后、右三卫,整训士卒,备齐军械,随时待命出征。”
“你即刻率府中家丁一千,南下进驻临安府,集结各千户所兵力,严密监视广西府动向,相机行事。”
“遇紧急情况,可自行决断调兵,无需等候我军令。”
“另遣急令至木邦、孟养、车里三宣慰使,令其严控辖境内土司及私兵,不得放任滋事,以防祸乱蔓延。”
“记住了,不可张扬,务必低调行事,若被那些土司察觉,恐怕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对于沐昌祚的军事部署,沐勇自然并无异议。
然而其中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
此举直接绕过官府调兵程序,擅自动用军权,实乃大忌。
“是否应先向布政使司通报一声,再正式发布军令?”
想到此处,沐昌祚猛然一拍额头,随即说道:
“确实如此,年纪大了脑子便迟钝,只顾着谋划战事,竟险些忘了这关键一步。”
“就依你所言去办吧,顺便也通知都指挥使司一声。”
“是。”
得沐昌祚首肯后,沐勇即刻行动。
他直赴书房起草军令,加盖征南将军印信后,迅速离开黔国公府,奔赴布政使司衙门。
而昆明城中发生的这一切,那些正忙着打造兵器、密谋叛乱的土司们,尚且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