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沈自山官居一品,手握重权,沈眉庄若再晋高位,此敏感时期涉政……
安陵容担心的,正是这份赫赫权势,会引来雍正最深的忌惮。
甄嬛的眸光在跳跃的烛光下明明灭灭,她沉思片刻,道:
“陵容思虑周全,眉姐姐确实应该离勤政殿远一些。”
安陵容颔首,道:“无论如何,我先去一趟钦安殿,姐姐保重。”
甄嬛给她裹紧斗篷,送她出了殿门,自己则往寝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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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圆明园深处万籁俱寂,唯有钦安殿偏僻的一角还透出摇曳的火光。
安陵容与讷亲一同踏进丹房。
硫磺与朱砂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各种草药的特有气息,在密闭的空间里凝成一股浊流。
玄诚道人正背对着他们,俯身在一个半人高的紫铜丹炉前。
整个丹房内烟雾缭绕,四面墙壁上挂着晦涩的八卦图与经络图,角落里的木架上堆放着各色矿石与草药。
“道长。”安陵容清冷的声音在丹房中响起。
玄诚道人直起身,转了过来:“娘娘深夜驾临,想必是为了丹药之事。”
“不错。”安陵容上前一步,“皇上近来服食丹药后,愈发狂躁易怒。道长,这丹药的效用,似乎……超出了预期。”
玄诚微微颔首,引着二人走向一旁的长案。
案上散乱地铺着几张泛黄的丹方。
他拈起其中一张,就着烛台摇曳的光细细端详。
“此丹方中朱砂、雄黄用量确实偏重。”
玄诚的手指轻轻点着丹方上的几味药材,“金石之品质地刚烈,若遇心绪不宁者,极易引动肝火,致人狂躁。”
他顿了顿,又指向另一行小字:“加之五行散中金石之性相互激发,若炼制火候稍有偏差,药性便会过于猛烈。”
安陵容静静地听着,目光在丹方上流转。
玄诚将丹方放下,转身从药柜中取出几个瓷瓶:
“若要改良此丹,当加入珍珠粉、琥珀末以镇心安神,再辅以白芍柔肝,或可缓和药性。”
安陵容问道:“需要多久?”
“三日。”玄诚肯定地说,“三日后,贫道必当献上改良后的丹药。”
就在二人准备告辞时,玄诚道人忽然开口:
“娘娘留步。”
安陵容转身,见玄诚面色凝重,目光复杂地在她与讷亲之间流转,最终长叹一声:
“有些话,贫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道长但说无妨。”
“贫道日前曾起卦问过天机。”
他回身,目光如炬,“天机所示,帝星当应在……皇四子身上。”
安陵容蹙眉。
这四阿哥弘历上一世为甄嬛抚养,以她出色的能力,弘历能继承大统也不奇怪。
玄诚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向讷亲:
“贫道见卦象蹊跷,又为大人起了一卦。”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卦象显示,大人命中有大劫,应在……皇四子登基之后。”
讷亲脸色微变。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个残酷的预言:
“龙飞九天之日,便是将星陨落之时。”
安陵容只淡淡道:
“道长多虑了。朝堂之事,岂是星象可测?天命之说,未免太过虚无。”
玄诚摇头苦笑:“娘娘可信也可不信,只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有些命数,非人力可改。”
安陵容眸光微动,道:
“请道长为本宫起一卦。”
玄诚微微一怔:“不知娘娘要问什么?”
“就问,本宫的命数。”
玄诚颔首,取出一只古旧的龟甲和三枚铜钱,又在香案前焚香净手。
他将铜钱放入龟甲,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将铜钱掷于案上。
一次,两次,三次。
每掷一次,玄诚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待第三次掷完,他盯着卦象,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如何?”安陵容淡淡问道。
玄诚抬起头,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娘娘……这卦象显示,娘娘本该……本该命绝。可如今娘娘不仅健在,反而……”
“反而什么?”
“反而有逆天改命之相。”玄诚的声音带着颤抖。
安陵容闻言轻笑。
“道长说得对,本宫确实不该活到现在。”
她缓步上前,指尖轻轻拂过案上的铜钱:
“但本宫既然活着,就说明这天命,也未必不可违。”
玄诚急切道:
“娘娘!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若是强行逆转命数,只怕会招来灾祸啊!”
“劫难?”安陵容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道长还是先操心自己的劫难吧。三日内,若改良不了丹药……”
她没有说完,但玄诚已经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至于天道在谁手里,”安陵容转身,“本宫会让你亲眼看着,是天道说了算,还是本宫说了算。”
随即跨出门槛。
讷亲紧随其后。
玄诚望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颓然跪坐在地。
案上的铜钱依然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卦象,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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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默然无声地走出钦安殿,夜色深沉,露水渐重。
安陵容一言不发,只是沿着宫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步履有些虚浮。
讷亲也不问,就像一道影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背脊上。
一直走到太液池边,冰凉的夜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安陵容才停住脚步。
湖面漆黑,映着稀疏的星子和零落的灯火,深不见底,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她自问是不信什么天道命数的。
从她决定挣脱棋子命运的那一刻起,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逆天争命。
四阿哥弘历?
她本就不可能放任那个心思深沉的皇子登基,那玄诚说不说,她都会除掉这个潜在威胁。
可是……
那句“卦象显示,大人命中有大劫,应在……皇四子登基之后”,却让她猝不及防。
此刻那冰寒的后劲更是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缠绕在心尖上。
一只温热而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覆上了她微微颤抖的手。
“别听那妖道胡诌。”
讷亲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命数之说,虚无缥缈。我只信眼前的人。”
安陵容望着漆黑如墨的湖面,夜风拂过,带起她心底一丝罕见的迷茫:
“我仿佛能看清自己的命数,能看透许多人的轨迹,可唯独你……你的前路于我而言,是一片迷雾。这让我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