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贫攻坚报告带来的深沉感动尚未完全沉淀,老宅书房里的电话在一个冬日的清晨骤然响起。
铃声清脆,划破了晨间的宁静。
诛皎的轮椅停在书案前,他正在翻阅那摞来自贫困山区孩子们的作业本。
听到铃声,他缓缓抬起头。
刘姨快步走进来,准备接电话。
诛皎摆了摆手,自己转动轮椅,来到电话机旁。
是一部红色的老式座机,放在窗边的矮几上。
他拿起听筒。
“喂?”
电话那头传来诛兴业的声音,有些急促,有些颤抖,还夹杂着背景里婴儿嘹亮的啼哭。
“太爷爷……生了!丽颖生了!是个男孩!”
诛皎握着听筒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窗外的晨光正好照在那只苍老的手上,手背上的老年斑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母子平安?”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些。
“平安!都平安!”诛兴业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六斤八两,凌晨三点十五分生的。丽颖……丽颖辛苦了,但一切都好。”
背景里,婴儿的哭声更加响亮,充满了新生命的力道。
诛皎听着那哭声,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
很浅,但确实是在笑。
“名字取了吗?”
“取了!”诛兴业急忙说,“按您之前给的几个字,我们选了‘振业’。诛振业。振兴家业,也寓意……振兴中华之伟业。”
电话这头沉默了几秒。
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和远方传来的、时断时续的婴儿啼哭。
“好。”诛皎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
但语气里的分量,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
“太爷爷,您……您要来看看吗?”诛兴业小心翼翼地问,“医生说可以探视了。”
“来。”诛皎说,“下午就来。”
电话挂断后,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刘姨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意:“恭喜诛老,五世同堂了。”
诛皎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
庭院里,那棵老梨树的枝丫在冬日的寒风中轻轻摇曳。
光秃秃的,但枝头已经鼓起些微小的芽苞,预示着春天不远了。
“准备一下。”他说,“下午去医院。”
“要通知华总他们吗?”
“通知。愿意来的,都来。”
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家族。
中午刚过,老宅的庭院里就陆续停满了车。
诛华从集团总部直接赶来,西装外套里还穿着上午开会时的衬衫。
诛玥带着自己炖了几个小时的鸡汤,用保温桶仔细装好。
诛兴刚从航天基地回来,风尘仆仆,但眼睛发亮。
孙辈里,诛怀言也到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他给新生儿准备的礼物——一枚用AI算法设计、3d打印的生肖鼠吊坠,材料是他实验室新研发的生物相容性金属。
一家人聚在客厅,简单的午餐吃得很快。
所有人的心思,都已经飞到了医院。
出发时,车队有七辆车。
诛皎坐在中间那辆车的后排,腿上盖着毯子。
他闭着眼睛,像是养神,但手指在毯子上轻轻敲击的节奏,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医院是北京一家知名的私立妇儿医院,环境幽静。
车队到达时,早有工作人员在门口等候。
诛兴业的父亲——也就是诛皎的孙子诛怀言——已经等在大厅。
“太爷爷,这边。”他上前搀扶。
“不用扶,轮椅推着就行。”诛皎说。
电梯上行,停在VIp病房层。
走廊里很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得几乎听不见。
走到一扇门前,诛怀言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
病房里光线柔和,暖气很足。
赵丽颖半靠在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诛兴业站在床边,看到家人进来,立刻迎上前。
“太爷爷,爸,妈,叔叔,姑姑……”
他挨个叫人,声音里的喜悦掩藏不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襁褓上。
小小的,裹在淡蓝色的柔软布料里,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眼睛闭着,睫毛很长,小嘴微微嘟着,偶尔动一下。
诛玥第一个走上前,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俯身,仔细端详。
“真像兴业小时候。”她轻声说。
“我看鼻子像丽颖。”诛华也凑近看。
诛兴站在稍远的地方,笑着摇头:“这么小,能看出什么。”
诛皎的轮椅被推到床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孩子。
看了很久。
病房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赵丽颖轻声说:“太爷爷,您抱抱他?”
诛皎抬起头,看向她,又看向诛兴业。
诛兴业连忙说:“太爷爷,您抱抱吧。这孩子有福气,该让您抱抱。”
刘姨想帮忙把孩子抱起来,诛皎抬手制止了。
“我自己来。”
他慢慢伸出双手。
那双手,九十岁的手,皮肤松弛,布满斑点,微微颤抖着。
但在伸向那个襁褓时,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
赵丽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过来。
襁褓很轻,但诛皎接住的时候,手臂还是微微沉了一下。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孩子稳稳地抱在臂弯里。
低头,仔细地看。
孩子的脸很小,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皮肤薄薄的,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呼吸很轻,很均匀。
偶尔,小嘴会无意识地咂巴一下,像是在梦里吃着什么。
诛皎抱着他,一动不动。
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病房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正好照在这一老一少身上。
老的,满脸皱纹,历经沧桑。
小的,肌肤娇嫩,刚刚启程。
在这一刻,时光仿佛被压缩了。
九十年,三十年,零岁。
四代人,通过这个小小的生命,连接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忽然动了一下。
然后,睁开了眼睛。
新生儿视力还很模糊,但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黑亮的眼珠缓缓转动,最终对上了诛皎的目光。
那是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
像山泉,像晨露,像从未被污染过的星空。
诛皎看着这双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早晨。
也是这样一个冬日,阳光很好。
他推开百家镇老宅的门,看到院子里,陈兰兰正在晾衣服。
她回过头,看到他,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双十八岁的眼睛,也是这样清澈,这样充满希望。
“诛振业。”诛皎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声音很轻,但病房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振业。”他又念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看向围在床边的家人们。
“这个名字好。振兴家业,是本分。振兴中华之伟业,是担当。”
他将目光重新落回怀里的孩子。
“小家伙,你听到了吗?你的名字里,装着咱们家七十年的路,也装着对这个国家未来的盼头。”
孩子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只是巧合。
他小小的手,从襁褓里伸了出来,在空中抓了抓。
然后,轻轻碰到了诛皎的手指。
那一瞬间,诛皎感到一股细微的暖流,从指尖传遍全身。
不是幻觉。
是生命的温度。
是传承的触感。
他慢慢低下头,额头轻轻贴了贴孩子细嫩的额头。
一个极其轻柔的触碰。
像是一个仪式。
一个将过去与未来连接的仪式。
“好好长大。”他在孩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太爷爷看不到你长大的样子了,但太爷爷相信,你会比我们这一代人,走得更好,更远。”
孩子眨了眨眼睛,然后,嘴角微微咧开。
像是在笑。
虽然新生儿还不会笑,但那一刻,每个人都觉得,他就是在笑。
诛皎将孩子小心翼翼地交还给赵丽颖。
动作轻柔,充满珍视。
“辛苦了。”他对赵丽颖说,“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跟家里说。”
赵丽颖眼圈红了,用力点头:“谢谢太爷爷。”
诛皎转动轮椅,面向满屋子的家人。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说,“咱们家第五代,来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
“记住这个日子。记住这个孩子。他不是我们家族的私有财产,他是这个时代的新生儿,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建设者。”
顿了顿,他继续说:
“我九十岁了,能看到这一天,知足了。”
“你们要做的,是让这个孩子,还有将来更多的孩子,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长大。让他们不用再经历我们经历过的战乱、饥荒、动荡。让他们有书读,有梦追,有无限的可能。”
话音落下,病房里一片肃穆。
连那个小小的婴儿,也安静了下来,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这个他刚刚加入的大家庭。
诛华走上前,将手轻轻放在父亲的轮椅背上。
“爸,您放心。我们会把您和妈妈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好好传下去。”
诛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襁褓,然后转动轮椅。
“走吧,让产妇和孩子好好休息。”
家人们依次退出病房。
在走廊里,诛皎忽然停下轮椅,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门。
门上,贴着一个小小的“福”字。
红底金字,喜气洋洋。
他看了很久,然后转过头,对推着轮椅的诛华说:
“回去后,以我的名义,给这个孩子设立一个成长基金。不用太多钱,够他读书、学本事就行。但要定个规矩——十八岁之前,只能用于教育和成长。十八岁之后,由他自己决定怎么用。”
“是,爸。”
“还有,”诛皎补充道,“每年他生日,带他回一次百家镇。让他看看,他的根在哪里。”
车队驶离医院时,已是傍晚。
夕阳西下,将北京的楼宇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车里,诛皎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但握在毯子上的手,食指轻轻动着。
像是在写什么字。
仔细看,那是一个“振”字。
振业。
振兴。
振作。
一个家族的新起点。
也是一个古老民族,永不停歇的、向上的力量。
而医院的病房里,赵丽颖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窗外的最后一缕夕阳照进来,落在孩子安睡的脸上。
那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
一起一伏间,仿佛能听见时代奔涌的潮声。
能看见一条崭新的路,正在这个新生儿面前,徐徐展开。
路的起点,是九十年前一个重生的誓言。
路的远方,是无数人正在共同创造的、更加光明的未来。
而此刻,这个叫诛振业的孩子,刚刚踏上征程。
带着一个家族的期望。
更带着,一个伟大时代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