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骞的嘶吼被透骨钉穿透胸骨的闷响生生掐断,紧接着是短刀割裂喉管的脆响,最后那声濒死痛哼,轻得像被风揉碎的枯叶。沈静姝被那股推力掀得撞向车厢深处,后脑磕在装着秦艽的麻袋上,钝痛炸开时眼前黑了大半,只透过车帘摇晃的缝隙,瞥见一道猩红喷溅在枯草丛中 —— 那抹红比晨霜下的山丹丹花更刺目,混着松脂气飘进鼻端,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血腥气。
求生的本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瞬间回神。她手脚并用地从车厢另一侧滚出去,膝盖重重磕在冻土上,疼得齿间吸冷气,却连揉都顾不上。指尖刚触到土坯房门口的粗布包袱,就听见身后传来赤蝶的怒喝:“追!留活口!”—— 那声音裹着杀气,与当年锦衣卫屠戮阮家军残部时的嘶吼如出一辙。她抓牢包袱转身就冲,黑松林的阴影像巨兽张开的嘴,一口将她吞了进去。
松针厚得能没过脚踝,踩上去 “簌簌” 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荆棘划破了刚换上的劲装袖口,血珠渗出来,与之前未愈的伤口混在一起,热辣辣地疼。身后的厮杀声起初如惊雷滚过,渐渐弱成断续的兵刃碰撞声,最后只剩风穿过枝桠的呜咽。沈静姝扶着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古松滑坐在地,胸腔里像塞了个破风箱,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叶生疼,咳到眼泪直流时,才惊觉掌心旧疤被指甲掐出了血。
包袱的粗麻布磨得掌心发疼。她抖着手扯开绳结,黑色劲装带着日晒后的干爽气,针脚细密得如同斥候的密写针,腰间束带是牛皮制的,还留着鞣制后的涩味。水囊晃起来有 “哗啦” 轻响,短刀鞘是鲛鱼皮所制,摸上去带着海腥的凉意,刃身在微光下泛着冷光 —— 竟是阮家军斥候专用的 “透骨匕”,刀镡内侧刻着极小的 “阮” 字。最底下压着那个竹筒,蜡封上的 “萧” 字纹被体温焐得微微发黏。
换劲装时,发间的淬玉燕簪硌着后颈,冰凉触感让她想起萧煜信里或许藏着的答案。她用牙齿咬开蜡封,抽出的薄纸带着松烟墨香,萧煜的字迹向来铁画银钩,此刻却有几处洇了墨团:“‘险’字末笔拖得极长,‘活人看守’四字笔尖甚至划破了纸页。”
「静姝亲鉴:」
这四字让她指尖一颤。从前他总称她 “沈氏”,或是干脆不称名,这般亲昵的称呼,比任何密语都让人心乱。
「宫闱之变,皆在料中,然汝之险,仍超预估。帝心似渊,亲王爪牙已探至太医院,吾身侧埋有其眼线,能动之力十不存一。落星驿乃先帝设下的后手,‘星陨之地’四字,需以璃龙残片与蜡文合参 —— 残片缺角处,恰能嵌合陨星石凹槽。」
「陈骞本名陈远山,贞元七年雁门关突围时,为护密匣断了三根肋骨。当年阮家军北上,明为御敌,实则奉先帝密诏护送‘金匮’—— 非铜铁所制,乃以沉香木为匣,内藏制衡亲王的铁证。三万将士血洒黄沙前夜,陈骞曾见阮将军将金匮藏于落星驿地宫,钥匙…… 是汝颈间燕簪所刻星纹。」
「亲王对金匮觊觎已久,影煞此次追杀,实则为夺簪寻匣。然更凶险者,恐是先帝当年布下的‘守陵人’—— 阮家军旧部中最忠烈者,被药石控制心智,只识信物不认人。」
「吾已令兰州墨先生备妥驼队,若得金匮,可从河西走廊走西域避祸。信‘金蝉’布防,但需防‘螳螂’之外的‘黄雀’。切记,地宫入口的机关,需以燕簪蘸血开启。」
信末没有落款,只画了半片银杏叶 —— 那是影蛾最高级别的密信标记。沈静姝将信纸凑到嘴边,纸纤维刮擦喉咙的涩味混着墨香咽下去,每一口都像吞了碎玻璃。原来外公临终前塞给她的残片,竟是开启地宫的钥匙;原来陈骞腕间的箭疤,是为护她家血脉留下的。
风突然停了。
左前方传来极轻的响动,不是枯枝断裂的脆响,而是衣料扫过荆棘的 “沙沙” 声 —— 轻得像蝴蝶振翅,却逃不过她自幼被外公训练的耳朵。沈静姝猛地贴紧树干,粗糙的树皮硌着后背旧伤,同时抽出了靴筒里的透骨匕。刀鞘摩擦布料的轻响,在死寂的林子里竟格外清晰。
十丈外的灌木丛后,一角深灰色衣料闪了闪。不是影煞的玄色劲装,那布料是斜纹粗棉,袖口缝着暗扣 —— 是斥候常用的束袖设计,可她搜遍记忆,影蛾与阮家军旧部皆无此制式。那身影动时足尖点地,几乎不碰腐叶,步法竟与陈骞的 “踏雪无痕” 有七分相似。
“按‘搜山阵’布控!她跑不远!”
赤蝶的吼声突然炸响在身后,惊得林间寒鸦扑棱棱飞起。几乎同时,那道灰影猛地窜出,速度快得像掠过草尖的风,朝着松林深处奔去。影煞们的呼喝声立刻追了过去:“在那边!别让他跑了!”
沈静姝攥紧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灰衣人是敌是友?是萧煜安排的后手,还是亲王布下的另一重网?来不及细想,她转身朝着右侧狂奔 —— 陈骞说过猎人径在东侧,可此刻唯有反其道而行,才能避开追兵。
松针的松软感突然变成了板结的土路。她脚下一顿,借着透过树冠的微光看去:这条小径仅容一人通过,路面被踩踏得发亮,两侧的草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倒伏 —— 是猎人径!狂喜刚冒头,眼角余光就瞥见右侧松树上的刻痕: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里面三点呈三角排布,新削的木茬还泛着白,显然刻下不足半个时辰。
这不是影蛾的银杏暗号,更不是猎人标记猎物的符号。沈静姝突然想起外公兵书里的记载:戚继光练兵时曾用 “圆圈三点” 代指 “有伏兵”,需以反切法破译具体方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林间晨雾更冷。
她不敢停留,踩着小径继续深入。雾气渐浓,能见度不足五丈,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极轻的 “嗒” 声 —— 像是孩童用树枝敲打着地面。她握紧透骨匕,缓缓拨开挡路的灌木,雾气中赫然显出个矮小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棉鞋上沾着未干的河泥,正倚着树干低头玩着什么。
荒林深处怎会有孩童?沈静姝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孩子似乎察觉到动静,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沾着泥点的小脸 —— 脖颈间,竟挂着半片与她一模一样的璃龙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