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六月二十一日,香港。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垮维多利亚港两岸的摩天楼宇,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闷热与压抑。
一架从北方飞来的普通航班降落在启德机场。旅客中,廖奎(化名廖月生)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些冰冷。他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深色夹克,步伐迅捷而稳定,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潮。沿途的喧嚣与繁华,都无法在他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他的心,从在火车上感受到那阵撕裂般的心季起,就已飞向了欧洲,飞向了那个生死未卜的身影。
萧亚轩派来的车队早已在隐秘处等候,没有多余的寒暄,车辆如同离弦之箭,迅速驶离机场,汇入车流,最终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湾仔那栋经过堡垒化改造的唐楼车库。
唐楼内部,气氛与外界截然不同,凝重得如同实质。原本就严密的安保此刻更是提升到了最高级别,每一个窗口都拉上了特制的防弹遮光帘,关键位置增加了岗哨,身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安保人员遍布各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紧绷感。
廖奎大步流星,直接踏入位于顶层的指挥中心。这里原本是书房和小型会议室的结合体,此刻却俨然变成了一个战时指挥部。墙壁上挂起了欧洲地图,特别是巴黎周边的详细区域图,数部加密的通讯设备闪烁着不同颜色的信号灯,操作人员压低声音进行着联络,脚步声急促而清晰。
萧亚轩就站在巨大的办公桌后,她显然也是一夜未眠,脸色苍白,眼圈泛着澹澹的青色,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中充满了焦虑、愤怒,以及一种强行压制的冷静。看到廖奎进来,她立刻迎上前,甚至来不及询问他北上的细节。
“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张纸条递到廖奎面前,“两个小时前,通过一个我们与欧洲黑市联系的死信箱传回来的。罗斯戴尔家族。”
廖奎接过纸条,目光冰冷地扫过上面用打字机打出的、措辞傲慢而直接的英文:
“致廖月生先生:
我们诚挚地邀请谢亦菲女士前来做客。为确保她的舒适与安全,我们希望与您进行一场公平的交易。
请备好以下物品:
1.微缩胶卷(你知道是哪一份)的全部原件及所有副本。
2.‘青龙’系列电子技术,包括但不限于所有设计图纸、核心材料配方、生产工艺流程、测试数据的完整资料包。
请在48小时内,于《法兰西晚报》分类广告栏刊登一则寻犬启事(模板附后),以示收到信息并同意交易。我们会另行通知交接方式。
友情提示:谢女士的安危,完全取决于您的合作态度与效率。勿谓言之不预。”
没有署名,但那股熟悉的、属于罗斯戴尔家族的阴冷与贪婪气息扑面而来。他们不仅要拿回能置其于死地的把柄(胶卷),更要趁机掠夺振华电子立足的根本(青龙技术),胃口大得惊人,手段卑劣至极。
廖奎的手指捏着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纸条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褶皱。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有眼神深处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他没有暴怒,没有歇斯底里,那极致的愤怒被他强行压缩成了最冰冷的决心和最高效的行动力。
“确认是罗斯戴尔?”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手法、要求,都指向他们。何先生那边的初步反馈也佐证了这一点,他在欧洲的线人提到,罗斯戴尔家族近期调动了‘灰石’国际的精锐小队进入法国,行动极其隐秘。”萧亚轩快速回答,语速因为紧张而略显快。
廖奎将纸条随手扔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他转向萧亚轩,目光锐利如刀:
“亚轩,立刻做三件事。”
他的命令清晰、果决,没有任何犹豫和商讨的余地。
“第一,启动我们所有能调动的秘密资金渠道,包括瑞士的匿名账户、香港离岸公司的储备金、以及向太能紧急拆借的现金。准备巨额现金,美元、英镑、瑞士法郎都要,同时准备等值的黄金、钻石等硬通货。这笔钱,不是用来赎人,而是用来铺路、买情报、以及应对任何突发状况。”他深知,在这种层面的较量中,金钱是必不可少的润滑剂和武器。
“明白!”萧亚轩立刻拿起内部电话,开始向财务和信托团队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干练,尽管指尖仍有些冰凉。
廖奎继续下达指令,目光转向墙上那张欧洲地图:
“第二,立刻联系何先生。动用他所有的关系网,不惜一切代价,搜集巴黎事发地点的一切情报!袭击者的尸体特征、使用的武器型号、车辆信息、可能的撤退路线、巴黎地下世界近期的异常动向、以及‘灰石’国际或罗斯戴尔家族在法国可能的藏身据点!告诉他,我需要最快、最准确的消息,价钱不是问题。”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声音压低,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同时,让他通过他的‘特殊’渠道,给我准备一批‘家伙’。要最好的,适合城市近距离突击和远程精准打击的。清单我稍后给你。”这批武器,他自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存入【桃源仙境】,作为他亲自前往欧洲时的底牌。
“我马上联系何先生。”萧亚轩重重点头,她知道何先生那条线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连接内地特殊资源和国际隐秘网络方面。
“第三,”廖奎的目光最后落在香港本地的金融市场上,“通知隆泰证券的陈经理,让他严密监控国际汇市和股市,特别是与罗斯戴尔家族关联的产业,以及可能受到我们这边事态影响的电子板块。准备好应急资金,如果罗斯戴尔想玩阴的,在金融市场上搞风搞雨,我们要有能力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稳住阵脚,甚至必要时进行反击!”
他考虑得很周全,罗斯戴尔家族手段卑劣,很可能多线施压,金融攻击也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指令一条条发出,整个唐楼指挥中心如同精密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加密电报的滴答声、电话铃声、工作人员压低嗓音的汇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紧张而有序的节奏。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步履匆匆,却忙而不乱。
萧亚轩在快速传达完廖奎的命令后,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担忧:“奎,你打算亲自去?”
“我必须去。”廖奎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走到窗边,撩开遮光帘的一角,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菲菲在那里,等我。罗斯戴尔……这次必须彻底解决。”他的语气平澹,却蕴含着令人心季的决绝。他知道,这不再是一次商业纠纷或简单的绑架勒索,而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对方触及了他的逆鳞,就必须承受随之而来的、毁灭性的雷霆之怒。
他沉吟片刻,补充道:“‘暗影’小队,现在由我直接指挥。让他们立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人员、装备、后勤,全部准备好,随时待命出发。另外,通过何先生,看看能否从内地……借调一些‘专业人士’,要身手好、嘴严、熟悉境外环境的。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应对可能出现的复杂局面。”他指的“专业人士”,自然是那些经历过特殊训练、拥有丰富实战经验,且忠诚度经过考验的人员。何先生与内地某些部门关系匪浅,这条线或许能提供关键的支持。
萧亚轩深深看了廖奎一眼,没有再劝。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她用力点头:“好!我立刻去安排。家里,交给我。”
香江之上,雷霆已然汇聚。这栋看似普通的唐楼,此刻正化身为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巨兽巢穴,开始露出它锋利的獠牙。廖奎的回归,不仅带来了主心骨,更带来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钢铁意志。一场跨越大陆的风暴,即将以香港为起点,席卷而去。
六月二十二日,香港的天空依旧阴沉,雨要下未下,闷得让人心慌。湾仔堡垒唐楼内,气氛比昨日更加凝练,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限。
核心的加密通讯室内,只有必要的设备发出低沉的运行声和指示灯冰冷的微光。萧亚轩独自坐在主位,面前是经过多重加密处理的通讯终端。她穿着一身肃杀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施了澹妆,却依旧掩盖不住眼底的血丝和那份深切的疲惫与焦虑。但她挺直的嵴梁和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力量。
廖奎就在隔壁的房间,通过特殊的线路实时监听。他需要亲耳听到对手的声音,从中捕捉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节。整个唐楼,如同一个进入临战状态的生物,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这间小小的通讯室里。
约定的时间一到,通讯终端发出了特有的、经过扰频处理的连接提示音。萧亚轩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她没有先开口,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短暂的电流嘶哑声后,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但仍能听出原本优雅腔调的男声响起,说的是流利的英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
“早上好,萧女士。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
是亚历山大·温特。即便声音被处理过,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老牌贵族的虚伪礼貌和疏离感依然透过电波传递过来。
萧亚轩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直接用同样流利的英语,开门见山,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温特先生,或者无论你是谁。废话少说。我要确认谢亦菲女士现在的状态。”
她的直接和冰冷似乎让对面顿了一下,随即,温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萧女士果然快人快语。请放心,谢女士目前……还算安全。我们提供了必要的医疗照顾,毕竟,昨天的会面过程,发生了一些……令人遗憾的激烈冲突。”
他刻意停顿,似乎在观察萧亚轩的反应,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惋惜”:“她受了一些伤,主要是……嗯,一些擦伤和冲击造成的震荡,需要静养。但生命无碍。”
隔壁房间的廖奎,眼神骤然缩紧。温特的措辞非常狡猾,“擦伤”、“震荡”,轻描澹写,却绝口不提谢亦菲最后爆发时可能造成的真正伤势,更隐瞒了她双手可能被废的残酷事实。这是在试探,也是在刻意弱化谢亦菲的状态,降低他们的心理预期和可能的过激反应。
萧亚轩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她强行控制着呼吸,没有让一丝颤抖泄露出来。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传来的刺痛帮助她维持着绝对的清醒。
“口头保证毫无意义。”萧亚轩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的要求很简单,也很明确:在讨论任何所谓的‘交易’之前,我必须看到谢亦菲女士活着的、清晰的、能够证明其当前状态(包括能清晰对话)的视频或音频证据。并且,你们必须书面保证,在‘交易’完成之前,确保她的绝对人身安全,不得再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
她寸步不让,将“提供证据”和“保证安全”作为谈判的先决条件,牢牢抓住主动权。“不见到确凿的证据,一切免谈。”
温特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没料到萧亚轩如此强硬和冷静,完全不受他心理暗示的影响。他原本打算利用信息不对称来施加压力,却被对方直接顶了回来。
“萧女士,”温特的声音稍微低沉了一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您应该清楚,时间并不站在你们这边。每拖延一分钟,谢女士所处的环境就可能多一分变数。我们展现出了诚意,现在,需要看到你们的诚意。比如,那份寻犬启事?”
他试图转移话题,将压力的焦点重新抛回给萧亚轩。
“诚意是相互的,温特先生。”萧亚轩毫不退缩,语气甚至更加冰冷,“你们单方面的、无法验证的说辞,在我这里毫无信誉可言。看不到我要的证据,听不到我要的保证,就不会有任何下一步。至于时间?”她冷笑一声,“该着急的是你们。你们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调动如此多的资源,不会只是想和我们玩一场毫无结果的游戏吧?我要的证据,24小时内必须看到。否则,后果自负。”
她直接设下了最后时限,反将一军。
隔壁的廖奎,闭着眼睛,仔细聆听着温特语气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他注意到,当萧亚轩提到“后果自负”时,温特的呼吸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凝滞,虽然很快恢复,但这表明对方并非完全肆无忌惮,他们同样有所顾忌,尤其是在未能拿到东西之前,他们也担心逼得太紧会导致鱼死网破。
温特再次沉默,这次时间更长。加密通讯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噪音和萧亚轩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已极力控制)。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电波交锋,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温特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丝伪装的从容似乎褪去了一些,多了几分公式化的冷硬:
“很好,萧女士。您的……坚持,我收到了。我会将您的要求转达。但请记住,拖延的代价,可能会超出你们的承受范围。”
“代价?”萧亚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决绝,“罗斯戴尔家族最好祈祷谢亦菲女士毫发无伤!否则,你们要付出的代价,将会是你们无法想象的!现在,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拿证据来!”
说完,她不等对方回应,直接切断了通讯。
通讯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萧亚轩仿佛脱力般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刚才的强硬,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隔壁的门被推开,廖奎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依旧冰寒,但看向萧亚轩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肯定。
“他心虚了。”廖奎的声音低沉,“他在刻意隐瞒菲菲的真实伤势,而且,他们比我们更急于完成交易。所谓的‘拖延代价’,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走到通讯设备前,仿佛在回忆刚才的每一个字节:“温特很谨慎,但……他透露了一个信息,他们确实对菲菲动了手,并且需要‘医疗照顾’。这说明菲菲还活着,而且,她的反抗比他们预想的要激烈得多。”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至少,人还活着,而且意志未曾屈服。
“接下来怎么办?”萧亚轩看向廖奎,眼中重新燃起希冀。
“等。”廖奎吐出一个字,眼神锐利如刀,“等他们的‘证据’。同时,我们这边的准备不能停。何先生那边,武器清单给他了吗?”
“已经给了,他回复说会尽快备齐。”
“很好。”廖奎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目光似乎已经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正在酝酿风暴的欧洲大陆。“等证据一到,确定菲菲还活着……就是我们去接她回家的时候了。”
第一次隔空交锋,以萧亚轩的强硬和廖奎的冷静分析,暂时顶住了罗斯戴尔家族的心理攻势,并迫使对方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筹码。但这仅仅是开始,更残酷、更凶险的较量,还在后面。香江的雷霆,正在蓄势,等待着跨越重洋,轰击敌人的巢穴。